与你说一个,来自于一个永远不因自身所得之丰而感到满足的男人的往事吧。
他以所取得的成就取代了自己的名字。
以妻室的姓氏彰显荣华。
他渴望和平,却又挑起战火。
他向往美好的人世,却以最残酷的方式烧却了最普通的凡人所期许的所有日常。
放弃自由。放弃科技带来的满足。放弃诗歌。
抹除冷漠的人心。抹除虚伪的社交。抹除走向富足的障碍。抹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抹除那令人不可容忍的贪欲。
再最后,放弃我们的存在本身。
星瓒睁开眼睛。
是谁在梦境里用如此繁杂的声音在试图提示着她过去曾经生存过的世界里的某个人,令人无比憎恨却又唏嘘的一段人生……
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刹那,便被海潮般扑向意识的无数思绪覆灭,无法再回想起来。
更遑论令她即使在无意识的深层睡眠中都浑身战栗的梦境本身。
她摇了摇头。依旧回想不了那个梦的哪怕一点点内容。
从榻榻米上起身,她随手解开已经在翻覆的睡梦中被拧得乱糟糟的肌襦袢扔在了原木地板上,这才意识到身上几乎被汗水湿透。她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从一旁的衣柜中直接抽出一件改良成了连衣裙式的黑底羽织穿上。走在西之京山路上的燠热几乎能够从记忆中直接环绕住她,想到满面因阳光照射与过分的热量而带来的红晕、衣衫因汗水而变皱的不体面,她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更何况,今天还要与这个稀里糊涂就被她许可在自己的居所中留宿了一夜的年轻人通行。一想起大约十个小时前自己将一套寝具扔在他脚边昂着头宣告自己的许可时那个人脸上揶揄的神情,她咒骂了一声,几乎恨不能直接抄起墙角边的乌木刀架上摆着的薙刀,一气奔到自己头顶正上方的和室中将“那个家伙”灭口。
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她深呼吸着,努力打消自己没来由的杀意。冷静一点,星瓒告诫着自己——即使想把这个越看越令她感到羞愤恼火的男人变成无法呼吸、思考、露出讽笑的单纯的有机物,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刻。
尤其是在昨夜的尴尬的对话之后,她得到了意外的发现。
自己似乎不是那样讨厌他。
相反,对他还很有些兴趣。
但是——在她即将拉开遮蔽着那个名叫、或是自称为“姬弦”的男性的纸门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梦境中反反复复指摘、继而又不断被叙述者在道德层面豁免了的人。
让她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可能与自己某些模糊的、想要抓住的记忆密切相关的人。
那个男子又是谁呢?究竟是不是她可能认识的某个人呢?
维持着与走在前面的女孩大约五米的距离,姬弦注视着她那身黑底的浴衣上纷繁的樱花、狸猫的图案,不自觉地感到心底的的警惕正如张开的弓弦一般被渐渐收紧。
安静的山坡小道、少女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雨后的西之京湿热的空气。
并不让他感到不适,但过于敏感的第六感似乎正在极力警告他,这是个不错的事发环境。
似乎是感到了他的不安一样,少女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有些俏皮地勾起嘴角:“我觉得没有人会胆子大到在清水寺的后山谋杀一位阔少爷哦。”
他扯扯嘴角:“这样笃定,莫非清水寺是你真原大小姐的家族遗产吗?”
“很遗憾,虽然并不是这样……”她故作遗憾地耸了耸肩,“那是我父母订婚的地点。我父亲告诉我的——”
她猛然止步,瞳孔猝然放大。
“……等一等。”她近乎呓语,毫无意识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地扬起头看向同样一脸惊愕的姬弦。
“你知晓自己父母的事?你不是说父亲在你出生八月时就去世了么?”姬弦的喉咙中略有些梗塞地发出近乎吃惊的语气。
“我与父亲有说过话?”星瓒有些迷茫地歪着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的父亲?”
少女的瞳孔宛如深不见底的夜色一般定定地望向姬弦。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脚步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猛然抢上两步攥紧了她的手,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意识几乎凝固住了的星瓒穿过眼前的鸟居与因为已经疏于打理而有些绵密的树荫,在一座凉亭里停下了步子。少女依旧一言不发地凝滞着神思,仿佛全部的意识已经被开始紊乱的记忆所夺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之前的奔跑中,双脚也只是机械地跟着他的步伐以使自己不会摔倒。
——很容易就能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很清楚。
简湄川曾经告诉过我使用“奥西里斯”机体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避免它的禁忌。
“如果让机体骇入意识的层面太深,就会失去对自我意识的控制。”她曾经明确告诉我这一点。
但很难想象,并没有连接着有同样的骇入意识的能力的“列奥尼达”机体、处于正常状态下的她,居然也会突然失去对自我意识的控制。
突然想起简湄川似乎是犹豫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的通讯中,告诉我的那些话。
“你是打开某个女孩的记忆的一把钥匙。”
“钥匙?女孩?”
“处于不得已的因素,我不得不对某个女孩的记忆上了锁……”我还能记得她那时古怪的、近乎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