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义却死乞白赖地不走了,又住进了加林家的老宅。他在厢房里垒了一个土灶,自己开火做饭。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且恢复了王李村社员的身份。为了复婚,他还迂回着求加林他奶说情。
在王厚义离开的那段日子,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连挑担吃水的人都没有,更别说上山砍柴了。加林他奶也尝到了家里没有男劳力的艰难。厚义虽然脾气不好,但毕竟已经与素珍结过婚,而且生了一对儿女,再怎么说,他是孩子的爸爸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何况,有了一次离婚被撵的教训,他脚趾甲踢破了,也会吸取教训,改一改坏脾气的。
祸往开引,婚往拢拉,原配的夫妻说出去也好听一些。加林他奶开始与王厚义结盟,努力奉劝素珍同意破镜重圆。
加林他奶和颜悦色,苦口婆心的劝导,但无论怎么说,素珍就是不点头,反而嘲弄老人家被王厚义收买了。
“我被收买了?我是黄土埋半截的人,死都死得过。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你的儿女着想!”
“为我们着想,就不要再提复婚的事了。”
“不复婚!你总不能让加花加林成为没老子的娃娃吧?总不能一生都这样,你当有男人的寡妇,厚义做有老婆的光棍吧?”
“哪个让他当光棍了?我又没叫他不找人!”
“你复婚不复婚,嫁人又不不嫁,占着个茅坑不屙屎,他怎么找人?”
“好,我走!我走!我回白沙铺,不碍你们王家人的眼睛!”
一赌气,素珍真的决意离开王李村,回她的出生之地白沙铺了。
当她左手挽着装满衣物的包袱,右手牵着女儿加花走出家门时,加林他奶如梦初醒,追悔莫及。
老人家痛心疾首地号啕大哭,声嘶力竭的极力挽留,但倔强的素珍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从此,一家人就变成了分居两地的两家人。开始了妈妈思儿子、儿子思妈妈、奶奶想孙女、孙女想奶奶、姐姐念弟弟、弟弟念姐姐、祖孙三代人互相思念和想念的悲惨时光。春夏秋冬,雨雪阴晴,他们经常日夜兼程地奔波于王李村与白沙铺那六十多里的田间小路上。除了精神上的折磨,素珍有时还会遭受王厚义的暴打,忍受皮肉之苦。
至于跟随素珍回白沙铺的,为什么是加花而不是加林,有两种不同版本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加林他奶不让素珍带走她的孙儿,老人家指望着加林将来为王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看守门户。另一种说法是,素珍主动提出留下儿子,目的是让加林将来继承王家的祖业,让这栋全村首屈一指的厅屋不至于落入外人之手。
不管哪一种说法是真,后来的走向,完全偏离了两个女人的良苦用心。王加林并没有尽到看守门户之责,更没有继承到王家的祖业。
当素珍在白沙铺的生活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失散多年的大弟弟白大货突然出现在“鬼屋”门口。
姐弟俩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后,不约而同地哽咽落泪。
白大货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小伙子。他是因为与养父母之间产生矛盾,赌气找到白沙铺的。他誓言再也不回养父母家了,就在白沙铺和姐姐一起生活。
白素珍多么高兴啊!十几年姐弟分离,现在终于能够团聚在一起,她能不满心欢喜吗?她真希望另外三个失散的弟弟妹妹也能回到白沙铺,兄弟姐妹五人重新撑起这个破落的家。
素珍腾出靠北的一个房间给大货,她和加华住在靠南的房间。在堂屋的后面,隔开一间厨房,三个人在一口锅里搅稀稠。素珍还帮助大货在生产队里上了户口,姐弟俩一起出工挣工分。
年终结算,他们居然成了余粮户。
日子似乎有了回暖的迹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曙光很快又被乌云遮盖了。白素珍找生产队会计领余粮款时,会计却说大货已经领走了。再去问大货,大货说他打牌输光了。
姐弟俩有了第一次争吵。
尔后,两人就时不时地发生口角和小摩擦。比方,因为大货晚上回家太晚呀,因为大货学会了抽烟呀,因为大货把加花惹哭了呀……看似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已经埋下了姐弟反目的种子。
因为大货上过初中,被大队聘为白沙铺小学的民办教师。身份和地位发生变化之后,他不再崇拜和尊敬文化程度比他低的姐姐,更忍受不了素珍的絮叨和对他指手划脚。
当上民办教师不久,大货交上了女朋友。过了两个月,女朋友又意外怀孕。既然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结婚的事情就不得不提上议事日程。
可是,哪儿来的房子结婚?就那么三间破屋,四个人挤着,结婚象什么样子?将来生了孩子又怎么办?
女朋友不高兴了。准丈母娘嘴巴子翘得老高。
大货也觉得憋屈:我是家里的长子,理应继承祖业。姐姐是出了嫁的姑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回来挤占属于我的房子?
大货心里不痛快,又不好明说,便用行动暗示。有事没事,他就提着毛笔在家里的练习写字。箩筐上写着“白大货”,饭桌和椅子的背面写着“白大货”,扁担上写着“白大货”,水桶外面写着“白大货”。家里凡是能够写字的地方,他都写上自己的大名,以此宣誓“主权”。
素珍看在眼里,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她还是把大货的行为看成是年幼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