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馆内部共分三层,从上到下,中厅侧房,越是往上走,那拐角处的飞檐便越发弯曲。
山涛因其才能与风采,日日都被钟磬馆的主人捧为上座宾客,居住在弯刀一般勾起的第三层飞檐之上。因此我从房间走出,入眼便能看见楼内一切。
果然这当世名士,大多与嵇康一般喜欢饮酒,嗜酒如命地更是不在少数。我倚在朱红栏杆之上,往下望去,便望见不少身着长衫的文人手里提着酒坛,仰头没了命地往嘴里灌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着,不是古人诗文,便是卓有才华的当世之作。人间百态,忽然间全数浓缩在了眼前一般。
我想嵇康与山涛应该会谈很久的,那么我该去哪里呢?这下面的多少酒鬼,我可是不想要沾染的。如若不小心碰上个酒后乱性的,把我调戏了可怎么是好?
故自摇了摇头,我思忖半晌,便无聊地往山涛隔壁的房间望去。倘若没记错的话,我刚看见他时,是在这里的吧?
抱着些许忐忑情愫走到门前,我却忽又犹豫起来。想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且我心中无比地喜欢着嵇康,为什么还要来见他呢?
但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作为一个认识的人想来打个招呼罢了,且他之前还曾救了我和玲珑一命。再者说,我现在无聊地要死,又不知道该去哪里逛,还不如和他这个认识的人说说话。
可是也不对,我虽自知心中念着嵇康,旁人却是不知道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来到这种地方,已经很是不对了,再与这之前熟识的男子交谈,难免令人误会的吧?
思及此,我又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开,面前的门却忽被打开。目光直视之时,只能看见对方的胸襟,缓而顺着那衣襟处的图绣往上看去,对上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我还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他。
夏侯玄看见我时,难免惊讶,张着嘴巴哑然半晌,忽然上前,将我锢在两手之间“亭…亭主?”
我缓而绽开一抹笑意,礼貌地将对方双手推开,后退一步,欠身道:“夏侯侍郎。”
夏侯玄一怔,身子歪了歪,像是要晕过去一般。好在转瞬,瞳仁里的混沌便骤然聚合在一处,恢复了常态“亭主怎么会在此处?”
我僵硬着笑了两声,衣袂横在嘴边,低声道:“是和我夫君嵇康一起来的,他正在与人谈事。”
夏侯玄微微皱了皱眉,左右望去,见我身后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便又问道:“嵇康?这么说亭主真的嫁与了他,可是之前,不是听说他要娶的是陆言亭主曹霞恴吗?”
我知道这对曹魏宗室,还是嵇康而言,都是个不可说的事。当初的那场混乱,此刻已然淹没在了众人的口角之中,夏侯玄如此问我,我也只得囫囵过去罢了“总归是嫁与了他,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夏侯玄沉默片刻,头在马上要低下去时,忽又抬起“那亭主现在是有些时间的吧?要不?和我进来喝杯茶?”
我和嵇康那家伙来到这等地方,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已然不应该。如今夏侯玄还要邀请我和他共处一室吗?虽然嵇康他是个不一般的人,但这再不一般的人,也容不得如此事情吧?
虽然我不知这夏侯玄是何想法,但他的邀请着实吓到了我,我当下退后一步,选择拒绝“不必了,我还是在外面等我夫君好了,夏侯侍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
话毕,我转身便往楼下走去,这一慌张,全然忘了自己不想要沾染到那些醉酒之徒,几步下到了钟磬馆的第二层,迎面便撞上来一个浑身酒气的华衣公子。
好在身后一只有力的手将我及时扯了回去,落得那华衣公子直直趴到阶梯上。一旁侍奉的小厮见护住我的人是夏侯玄,当下便将那华衣公子拉了出去,一边急着与夏侯玄赔罪“夏侯将军恕罪!”
夏侯玄摆了摆手,那几个小厮便急忙退了下去。我见这情形,便知这夏侯玄在钟磬馆的身份不同寻常,我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夏侯玄却在反应过来后,迅速将手松开,于我面前拱手作揖道:“亭主还好吗?”
我摆了摆手,仍怯生生地意图与对方保持距离“没什么事的,而且听刚刚那小厮已然唤你为将军,想必夏侯侍郎现在,已然比我的身份高了,还是直接唤我一声‘嵇夫人’吧。”我自从嫁了人后,大家都是这么唤我的,也让夏侯玄跟着唤好了。
夏侯玄神情一滞,随即将手收在身前,偏身与我道:“是,之前幸得谯王殿下提拔,我如今,已然被魏王封为征西大将军了。”
我一愣“我爷爷,提拔了你?”
夏侯玄点了点头,目光紧锁在我脸上,让我一时有些恐慌。流光飞舞下,只听他缓缓道来。一字一句,都让我乍然惊颤“嵇夫人还记得谯王殿下的寿宴那日吗?我看见了嵇夫人,只那一眼,便心生爱恋。当夜主动向谯王殿下求娶嵇夫人,可当时谯王殿下和王世子都在忙着陆言亭主的婚事,且我当时身为一个小小的侍郎,王世子不很舍得将你嫁与我。”
夏侯玄说至此处,眼中不禁流露出哀伤神色,复而收回目光,望向楼阁处飞檐。日月般明人的眼眸,忽闪其间“但好在谯王殿下是看得上我的,经得殿下提拔,我顺利升了几次官,后来升为散骑常侍,快马加鞭从洛阳赶回谯郡,谁知道,得到的消息,却是谯王殿下,已然将嵇夫人嫁与了嵇康先生。”
我当下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