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棠生深深一礼,“对不住”三个字她到底没有说出口。有些事情,无法原谅。说句对不住,并不能就此心安理得。
“我认识一位刺青大师,他保证可以将你脸上被刺的字换成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他说,只要你答应,他就能让海棠依旧。”迎春轻声说道。
海棠生闻言,终于低下头,看向迎春,却没有说话。
迎春看不见海棠生的表情,只能强作镇定,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暗地里,却紧张地双手攥成拳,手心里全是绵密的汗。
道歉没有用,她希望补救,希望来得及。
“海棠依旧吗?他听过我的戏?”海棠生看似不经意问道。
迎春立马点头,飞快答道:“听过。他还说,天津府尾石碣十二巷的木工小学徒永远记得那出《霸王别姬》。”
海棠生掩在斗笠黑纱之下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亮,“哦——”他又仰起头,拖着长音说道,“原来是小豆芽呀!”
迎春不知他二人竟然是旧相识,顾不上吃惊,只万分期待地望着海棠生,指望他下一句话便是“既是他,我便答应了”。
哪知,海棠生却慢悠悠吐出一句,“麻烦小姐转告他,如果他不嫌弃海棠生现在这张脸,海棠生倒可以和他搭个伙,开个木器行什么的。”
迎春呆愣愣听着,怎么也没想到海棠生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恰在此时,帮贾赦和迎春赶车的车夫大踏步走进庙来,朗声笑道:“一言为定。”
海棠生闻言猛地转过头,直愣愣盯着此刻站在土地庙门口,宽阔后背几乎挡住了全部日光的男子,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幸亏有面纱遮挡,海棠生的失态,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
车夫嘿嘿傻笑着,越过同样傻愣愣看着他的沁玉班一众人,大踏步走向海棠生。
却又在离海棠生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车夫摸摸后脑勺,憨笑道:“海棠,不,海棠生,我来接你回家。”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我来接你回家”,却一下子说哭了沁玉班所有人。
素来冷静的班主也一边抹眼泪,一边去推海棠生,哑声道:“傻孩子,还发什么愣!当初都是我做的孽,如今老天有眼,让你们又重逢。还等什么?跟他走吧!我们——”
班主说着回头看看沁玉班大大小小的人和贾赦、迎春父女,接道,“有恩公的银子和书信关照,肯定会过的很好。你再不用为我们操心。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海棠,跟他走吧!”
原来海棠生并不叫海棠生,而是一个十分女气的名字——海棠,只因为他生逢海棠花开,又从小就长得比女娃娃还好看。
可惜海棠花虽娇,托生的地方却不好。海棠他娘原是成名花旦,海棠肖似他娘,从小嗓子便脆,跟着他娘唱《霸王别姬》,老戏迷都叫好。只是,海棠的娘死得早,他爹又爱酗酒,娶的后娘更是视海棠如眼中钉、肉中刺,总是打他、骂他,海棠吓得不敢待在家里。
可是外面街上的男娃娃也都欺负他个子小、身体弱、长得还秀气,叫他“海棠妹妹”,整日从家里偷来母亲、姐妹的衣裙钗环、胭脂水粉给他打扮。再逼着穿裙子、抹胭脂的海棠生去他爹打工的木器行门口转悠。海棠的爹看见了,气不过,总要把他衣服剥掉,打个半死。
这时候,就会有一个叫牛四的小豆芽冲出来,不要命地去拉、去扛海棠爹爹酒碗大的拳头。
小豆芽之所以叫小豆芽,就是因为他身体比海棠还瘦弱,像根豆芽菜似的。就凭小豆芽怎么可能拉得住海棠的爹?
每次,小豆芽总会莫名其妙和海棠一起挨顿打。两个鼻青脸肿、皮开肉绽的男娃抱在一处,互相给对方上伤药。
后来……
海棠生想着,好容易逼回去的眼泪又汹涌流出。
后来他爹终于死了,他再不用挨打,却在他爹头七当晚被卖进戏班。海棠生的老家是个小地方,那里只有妓~院、青~楼,没有小倌馆。所以后娘只能把他卖给恰好路过的专收俊美男童的沁玉班。
一百文钱。
海棠生的命就值一百文钱。
从那之后,海棠生再没见过,不,他见过小豆芽。谁能想到,儿时那般瘦小的一个人,在离开他海棠生之后,竟然长成了那样五大三粗壮如牛的一个大汉。牛四终于名实相符。
只是,再重逢,他是戏子,最擅长唱《霸王别姬》;他是天津府最好的刺青手艺人,最擅长刺盛放的海棠花。
人事皆非,往事不堪回首。
那日,牛四去给海棠生捧场,叫好声压过一众豪绅富贾。海棠生下来谢客,和每一个人都喝交杯,唯独不理牛四。
牛四醉了,掀了酒桌。班主大怒,叫来打手,把壮如牛的牛四打成狗,扔到后巷。
偏巧老天还下雨,牛四瘫在地上,眼角唇畔都是血,眼前血红一片。牛四模模糊糊看见海棠生走过来,纯白的衣摆在他肮脏的手指头前停下。
海棠生说了什么,牛四都没听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