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其后,据说二人临终前眼睛都未能闭得上。方老将军是苏家多年的世交,那时在家中被禁闭,未能去送行,葬礼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对苏家避之唯恐不及。
而苏廷楷的部将们,要么被西魏人杀,要么被朝廷定罪,唯有杨犒平安无恙,他在朝中的老师保住了他,将他调去了并州粮草营,名义上是贬官,实际上却是肥差。
杨犒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欠了苏家人一个公道,心里也不是不沉。可这些事岂是他能一力改变?哪怕他不肯做,朝中人自有办法通过别的方式构陷苏廷楷,只要权欲和私心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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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又何辜呢?从一个被敬仰的英雄、将军,落到隐姓埋名,一辈子惴惴不安地偷生。”杨犒愤愤不平地回忆至此,目光从那张老旧泛黄的布防图上收了回来。
这布防图是当年西魏攻下了朔方城后,拓跋乌将之甩在了他的脸上,语调中充满了浓浓的鄙夷:“晋人如此,莫说输一座城池,任我西魏马蹄踏遍中原也不委屈!”
那布防图甩在他脸上,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羞耻,也不是为自己,却比自己更甚,那羞耻仿佛是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丑恶、不堪、鄙陋,都暴露在了敌国眼里。
正如方才,郦清悟将布防图扔在他脸上一样,火辣辣的,不啻于重重的耳光。
杨犒垂下眼帘,嘴角掀了掀:“你们有什么可愤慨,你们什么都不懂。”
“我也不想懂。”谢令鸢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她轻轻掩住嘴:“居然还自认为无辜……真是,都该死啊。”
杨犒觉得很可笑:“这些事才不过浮上水面的一角,你杀了我又能怎样?”
他实在觉得,她很天真。
灯花忽然发出“哔剥”声,郦清悟信手挑了一下灯花,烛光柔和的光晕笼罩在房间里,在那火光拂及不到的一隅,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杨犒一愣,他不认得此人,只觉得这个女子不普通,周身都是雍容高贵的气势,这气势本该优雅而端庄,此刻却充满了尖锐。
何贵妃原本是见德妃夜里跑去外男房间,想要教训她,却听德妃说要查案,遂跟着来了,本来是漫不经心,却逐渐听得屏息凝神。
遂再也坐不住,走到杨犒面前。
她怎能不熟悉这种政治手腕,她太熟悉了。史书上那样多,家里也教过她,只不过亲耳听到杨犒说的,又亲眼看到这里经过一轮轮的战乱而穷困,人们在绝境中挣扎依然等待希望降临——那绝不是史书上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带过的笔墨,那是真实的苦难,真实的生离死别和背井离乡,真实的血泊和悲鸣,这让她心中说不出的激烈与复杂。
她不像德妃那样反胃,因为见广识多,还能镇定:“你既然说这些事只是些水面一角。那就把水下的讲给我看看。”
杨犒一愣,不免后悔方才呈口舌之快,说了不该说的。
何贵妃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喝道:“朝廷监察卫岂是摆设!这里既有钦差,你的斤两可在我手里掂着呢!”
谢令鸢不反胃了,得,何贵妃也光荣“晋升”钦差。
杨犒的目光躲躲闪闪,却又不慎对上了郦清悟的视线。他浑身一抖,是真的害怕这人眼睛里那难以名状的力量。彷如读心术又在震击他的心窍,他想要死死捂住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再一次溃堤——
这溃堤的回忆也带出了泪光,他颤抖道:“延祚、延祚三年,朝廷与西魏订立互市……我,被调去做了措置官……”
众人一愣,未料到另一个阴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浮出了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不要误会呀,我没说过要开二战的文_(:зゝ∠)_
☆、第126章
“我知道, 那并不是众人眼热的肥差——因为那个时候,我又接到了长安的信, 老师授意我再做几件事。”杨犒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到那封信后,我便明白, 这事是非做不可了……倘使不这么做,我性命难保, 定会被灭口。”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踏入了泥淖, 当造成景祐九年的城破,他便再没有了回头之路。
杨犒低下头, 过了好半晌,没有人催促他, 许是心情都沉重了。他道:“那些事, 都是以汝宁侯为首,朝中几位大人授意的。”
他快速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何贵妃一愣,猝不及防在这里听到她爷爷的名字,她敏锐地盯过来, 正对上杨犒散漫失神的视线。
她向来在宫里跋扈威严,那些低位妃嫔少有敢和她对视的,又兼心情急切,杨犒被她吓了一跳,却揣不透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
“我、我没有胡说, 这都是真的。虽然那时不得不同意,但实在怕得紧,总觉得沾染太多罪恶,我……我便藏了些证据,也因此才保下了性命。我没有要构陷那几位大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