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惊吓,神智有些不清了。季老先生在延祚六年时去世,临终前托付街坊四邻代为照顾你哥哥。哦,白婉仪活着,还要谢你恻隐,帮她收了尸,也算是报答你吧。”
苏祈恩心下重重一沉,方才的惊喜被这忽如其来的噩耗又冷却。悲喜交缠,他压住喉头低低的呜咽。
“那,他……好么。”他声音里有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
宋静慈轻叹口气,走到他面前。二人相视,她望入他眼:“那,你还好么?”
这些年,从入宫伊始,他暗中帮着她,御宴虎豹之案搜宫时,在陛下面前维护她。可她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么多年,没有问过他好不好。
苏祈恩闭了闭眼睛,忍下眼中鼻中还有胸腔的酸涩。
自景祐九年落难后,第一次有人关心他,问一声你可还好。那些无人知晓的苦涩委屈,已积累了多少年无人问津。
“不好。”他唇角弯了弯,却只有苦涩之意。实在是难以抚平创痛的这些年,他想倾诉。
“入宫起初是杂役,受人克扣,连饭都吃不上。还曾一度沦落到,跟一条瘸了腿的狗抢食。”
连狗都似乎觉得他可怜,后来偷了什么吃的,甚至分他一点。一来二去,人和狗也生了些感情,宫里有贵人被冲撞,吩咐杀狗,那狗被追着打,他帮它逃命,转头宫人问他见没见过,他撒谎说没有。
就听那人感叹说,这狗跟人一样,都得看主子的命。主子倒了,他们又算什么?你知道它以前是谁的狗吗?先二皇子悯王的。悯王被烧死了,先贵妃也死了,这傻狗还想等着人回来不肯走,你说留它做什么?
他心想,可是比起人来,还是狗好多了。兽性是坦承的,要抢就抢,可是对你好的时候,又是真的好。
不过后来再没见到那同命相怜的狗了,最后一次是夜里听到窗外有动静,打开窗子看到窗台上放了点吃的,还有些血迹,以后就再没见过。他觉得他们命运相似,都是天涯沦落,总希望它不要等二皇子回来了,逃出宫好好终老余生吧。
“这样啊……”宋静慈闻言,眼神黯了黯:“熬了多久?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越发长开了,沾貌美的光,贵人总是喜欢模样好看的,像他这般出挑的人格外受器重。
“陈留王暗中帮了一把,我被送着,想起内书监教读书的那个四十来岁的清瘦宦官,那人经常说,当年掌教的是宋先生,你们若读书明理,得贵人赏识,兴许也能像宋先生那样荣光。
宫里能得“先生”这样称呼的,也只有宋逸修,他见过那人,如修竹青松,光风霁月却又端方内敛,上人之姿。据说也是高门出身,从小就有不少家族盯着议亲攀亲。内书监的小黄门们喜欢议论他,常说龙生龙凤生凤,你们看他家门不幸,受那样折辱,还不是走到今天这样地位?语气中满是艳羡。
那时苏祈恩心想,一群低贱之人,你们怎能明白,真正的折辱是什么!
是我啊!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自觉模仿起宋逸修。
譬如听说那人喜欢写魏碑,他也就悄悄学魏碑体。其他诸如插花,香道,点茶……可无论怎样模仿,也做不到像那人一样波澜不惊。他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泯灭心中的不甘,情愿辅政;又为什么炎凉世态没有抹平那人的棱角。
这样的宋逸修让他觉得恼恨,死了也是自找的。可有时夜半辗转,又觉得他们不过是同命相怜。
后来,许是模仿使他出类拔萃,他调去了御前,得以伺候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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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祈恩讽刺地笑了笑:“你知道么,那天御宴,我在一列列宾客名单上看过去,终于找到了苏家人的名字。”
他感慨道:“我有多高兴。”
十七岁的少年人,经受了人间百般苦楚,终于得以见一面亲人。他激动得呼吸艰涩,又因近乡情怯而迟疑,嗫嚅想要上前相认,轻轻唤一句“大伯”,喉头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仰起头,揭开血痂似的回忆那一幕:“然后,我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抹,是被他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
宋静慈低下头,哪怕隔了数年的转述,她也似乎能体受那种不堪:“昔年韦太后时,你祖父曾经得罪了韦后信任的宦官,被整得狼狈,许是因此,大伯才格外痛恨……宦官吧。”
可不论什么样的理由,也改变不了那个被辱的事实。那时的御宴上,他呆呆望着没认出他的大伯,对方一脸鄙夷:“下贱阉奴,亏得在御宴上当差,一点眼力都没有,这附近也是你个阉奴能踏足的?滚!”
高阶的内侍忙来赔礼,把苏祈恩撵开。他浑浑噩噩往殿内走,脸上被啐的那口唾沫仿佛灼人,哪怕擦掉了,也依然烧得他脸发烫。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然而御宴上人来人往,不能失态冲撞了贵人,他终于还是将眼泪忍了回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