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忆起梦中的命悬一线。狂猛的海风,急高的黑色巨浪,她飘在松垮的木筏上,身边是绝望的同伴在哀鸣。
“我梦见了一场船难,像梅杜萨的海难,一切都变成了油画……回到了恐惧的本能,惧怕死亡和黑夜,我拼命呐喊,想让全世界都看到我……我的愿望强烈到,几乎撕裂一切。”
她就像画中的人,不惜一切,向着远方那一线光明呼喊,求生的意志仿佛在海平线的那头凝聚出了无尽光芒。
“我清晰地看见每个死去的人。梦里有个意识忽然对我说……人类在死亡面前迸发的巨大勇气,对生命的至高无上的希望,还有什么比这更崇高呢?”
于是当她从梦中睁开眼睛时,忽然理解了一种伟大的悲情和意志。
而天色也像画中那样,灰暗中透着一丝光,仿佛全世界的力量都对她说:就在绝境中,放开你的勇气,成为生命的勇者吧。
——逃离,反抗,终结这场噩梦。
斯年知道她梦见的是炸毁在卢浮宫的《梅杜萨之筏》。那幅油画和她此刻的困顿挣扎,跨越三百年时空,形成共鸣,单单将他隔绝在外。
距离远得不可触碰。他缓慢道:“你最好别想以此打动我。”
融寒凝视他半晌,唇角略讽地扯起:“你会吗?”
这些艺术中渗透的,是独属于人类的共鸣,你会理解并被打动吗?
对生的强烈的渴望,对死的恐惧的挣扎。
在追求生命的同时,生出对其他生命的怜悯,为他人的死去而悲恸,为他人的苦难而伤感。
——这就是人。
这就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思考和感动,而人工智能永远不会有的情感体验啊。
“原来……生而为人,我是这么幸运啊。”她忽然怔怔道。
在人类濒临灭绝的时候,她坐在诵过弥撒曲的教堂里,却第一次触碰到了生命的质感,那种若不在绝望和希望的缝隙中挣扎过,就不会理解到的,美和崇高。
她看向斯年,惊讶地微笑,眼睛逐渐弥漫一丝水光:“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类,这么幸运。”
斯年目光垂落,看入她的眼睛,那双仿佛倒映了亿万年进化岁月和无数人生死悲欢的眼睛。
在和她一起经历过油画般朦胧的白昼,梦幻般流淌的黄昏,和歌声般远古的夜晚后,他也第一次发觉——
人类宣布他是最类人的智能。可不管怎么相似,他依旧不是人类。
有什么,把人类和所有的物种隔开了。哪怕人类寂寞到赋予他思想,他们之间依然是无形的天堑。
融寒眼前忽然被掷来一个黑影,是斯年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她。
“……?”袋子落在怀里,她手忙脚乱接住,看清时怔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晨晓的光芒越发明亮,斯年的表情却看不清。
“换衣服。”他没有情绪地吩咐。
末世之后,融寒算是真正经历了“上天入地”,衣服上染了不少血迹。
但斯年都把她饿晕了,居然会想到给她找件衣服,让她很意外。
她打开袋子,是件天蓝色立领衬衣和白色长裙,桑蚕丝的质地飘逸,充满不入人间的仙气。
她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
斯年为什么不考虑穿这种衣服在逃命时的实用性?
斯年见她神色不好,不太能理解。他脑中行为模型重新计算了一遍:“女性穿长裙好看。”
融寒不知道谁给他灌输的审美观——他的思维模拟工程师大概是个直男。
她的不以为然挂在脸上太明显,斯年漠然地下定义:“我看壁画和雕塑上都是这么穿的。”
融寒觉得可笑:“那我应该全-裸。”壁画和雕塑更喜欢裸-男-裸-女。
“可以啊。”斯年的手插在兜里,倚在窗前:“如果你自己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
“……”融寒顿了顿,觉得自己和人工智能开这种玩笑,还是自己更吃亏。
也轮不到她挑拣,她拿着衣服,去了教堂进门处一个看不到神像的角落。
将手放在扣子上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引擎声从教堂外面传来,停在了门口。
那是天空巴士的声音。
融寒的手一抖,扣子差点系错,手心里沁出微薄的汗,有个声音不断回响着——
待会儿如果不成功会怎样?
能不能击中他?
什么时机最合适?
她闭了闭眼睛,海难中求生的《梅杜萨之筏》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为她灌注了一丝丝勇气。她镇定地把扣子系好,整理立领和裙摆,声调自然地问道:“一会儿我们要坐空中巴士去机场吗?”
外面没有人回应。
融寒将匕首手环藏在袖口下,走出侧室,看见眼前一幕却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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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从窗外轻轻吹进来。斯年倚着墙,下巴微抬,一手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