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申年四月,景元帝即位三年以来的首次选秀经过一番精心甄选后顺利结束。初六,连绵多日的细雨,也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一碧如洗,正午时分,吹着暖暖的南风。
安春慢悠悠地走在小推车后方,带笑看着前面和推车的小德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花真。似在宁安宫拘的紧了,到了领月例的时候总是开心的停不下嘴。
安春十岁进宫,如今已是九个年头。
大燕有一个残酷的宫女制,进入宫中除非皇家特诏否则终身老死宫中。她来自贫苦的农民家庭,大字不识一个,从入宫的第一天她就知道未来是怎样。她唯一的出路唯有做个宫廷女官,让自己在宫中生活的好一些,也能更多地贴补一些给宫外的家人。
父母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她是最大的大姐,理所应当承担更多。
只是在宫中的日子,人情冷暖,帮忙的人少,踩的人却多不盛数,稍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在调来宁安宫之前,她在承辉殿只是最粗使的宫女。熬了三年,终于才升至八品侍女,调了来宁安宫。
谢玖是梁国公嫡长女,入宫便封了美人,所有人看来都是一片光明之景。在她以为前路顺遂之际,硬是出了岔头。
“前面来往的人太多,我不便再向前,只能到这里了。”小太监突地转身,露出清秀的一张脸,额头沁着密麻麻的汗。
前面转角处三五太监低声交谈,神情愉悦,想只是各宫领取份例时例行的交际。
安春自袖口掏出三文钱,一把塞到他手里,笑盈盈地道:“到这儿就很好了。多亏你帮忙,不然我俩真是要忙好一阵子。小德子,多谢你了。”
小太监赧颜一笑,道声谢,几步便跑远了。
“小德子越来越滑头,每次送的都比上一次离的更远。”花真嘟嘟哝哝,上前推车,走不到几步,就将最上面的鸡鸭肉掉了两块。
安春捡起来放上去,无奈地叹口气,接过推车咧咧歪歪推了起来。虽也不顺利,却未再掉下东西。
“安姐姐,这批秀女进了宫,我们这安定宫是不是更没希望了?”花真弓着腰,一只手臂抬高,想要护住车上的东西不要掉下来。“我们在这里熬到什么时候是头?宫里连个太监都没有,什么粗活重活都要我们干……姐姐你在宫中这许多年,怎么不想想使些力换个地方?”
安春喘着粗气,没有言语。
虽说宁安宫不是冷宫,如今却也只差个名号。谢美人殿前失仪被皇后禁足,口头上说是两个月,只是自从那之后,美人疯癫的名声便传了出去。宫中原本还住着两位才人,也被吓的迁了宫,偌大的宁安宫只住了一个正三品谢美人。再后来,更是连每日的请安皇后都给免了。
这样一番折腾,有门路的宫女太监早早使了手段,调离宁安宫,如今只剩她二人勉力支撑。她自小便做粗活,也不觉什么。花真却是罪臣之后沦落宫中,虽吃了不少苦,到底娇气了些。
花真抽出绢帕,讨好地给安春擦了擦汗。
“我可是当真不想再在美人身边呆下去,她好可怕,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半夜还动不动大叫,吵得我都睡不好。姐姐,你可知道,昨晚她硬是拉着我到上她的榻,我不敢违了宫制,只趴在榻边陪了她一\夜。这一\夜,真吓的我三魂跑了两个半了。”
安春忽然停住,疑惑地望向远处一闪而过的浅蓝色宫装。
“你在这看着东西,我回宫看一看,我看方才那身影有些像美人的。”
“又跑了?姐姐快去,可别吓着别的娘娘,连带我们也受罚。”花真四下扫视,也没看到人影,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可还记得上回谢美人冲撞了刚刚承c的贾美人,因是同级,贾美人不好发作,硬是罚她这个小宫女跪了半刻钟。
日子过的提心吊胆,花真生怕哪天祸从天降,无辜就被这位疯美人给连坐了。
“老天爷,您可开开眼,饶了我吧。”花真双手合十,低声祈求。“宫里不准烧香,我也偷偷给您点了香,您可千万照应照应我。别让谢美人连累了我……”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也别让她再吓我了,信女胆小。”
“花真!”
看到安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的样子,花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隐隐的右眼皮开始跳。
“美人不在宫里,我们分头去找。”
“那这些……”
“先别管了,找美人要紧。”
那边宫女找人就似热锅上的蚂蚁,这边谢玖也不堪其扰,双手捂着耳朵,大步地向前走。
“左,左,该拐弯了!”
“我知道。”谢玖低吼,青天白日,大太阳这般足,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精神?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站在右手边,一袭水涝涝不辨颜色宫装的女……鬼,圆眼圆脸,相貌普通到宫中到处一抓一大把,可是,她可以透过这宫女的脸看到后边绿油油的树叶……
“美人,再走上几步便到了。”
谢玖从她的声音中竟也听得出一股水涝涝的味道。
闭目,大踏步向前。
视死如归大抵也是这般心境吧,她想。
只是,她弄不明白。
前世,她在宫中五年,承过c,她曾想过明哲保身,却身不由己一斗再斗,结果一败涂地。她死了,又活了。
有了这般际遇,她想过再斗上一斗,以雪前世之耻;也想过转身,远离这是非之地。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