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出他时时刻刻不忘揶揄她?叫什么不好,偏叫妖奴,正常的人有叫这个名字的吗?反正她觉得被他践踏了尊严,本来没那么斤斤计较的,几件事凑到一起,于是就越想越不高兴了。
“你可以叫我玉奴啊,我觉得玉奴比妖奴好听多了,也像个好人家的婢女嘛!现在那群道姑也许在议论我是妖怪呢,这不是自找的吗!”
国师听了不以为然,“世上好多人不如妖,妖有无双的智慧惊人的美貌,他们有吗?妖抬脚就能从中原踏到江南,他们能吗?被人说成妖怎么了?还有人背后叫本座妖道呢,那又如何?他谤由他谤,你同他一般见识,你也像他们一样心智不全?”
莲灯被他堵住了话头,自觉无法反驳,甩袖道:“国师早些回去吧,我有点困了,恕不远送。”
他蓦然沉下脸,“整夜不睡蹲在人家房顶都不困,见了本座就喊困?快到子时了,看过了焰火才许走!”
于是没办法,被迫站在凛冽寒风里呆呆望着天上,间或看到几户人家的炮仗咚地上了天,在半空中绽开霎那的火花。
黑暗里的两个人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站了很久,幸好没有月亮,否则就是一副对月修炼的诡异画面。国师等得有点失去耐心了,慢声慢气说:“去吃点东西吧!”
莲灯空着肚子,他也没吃晚饭,这样的提议实在很应景,于是一拍即合,往巷口的馎饦担子走去。
博士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儿,非常简便地设了一个摊,炉子锅碗放在平头车上,旁边摆了两三个矮桌,五六张胡床。见他们去了热心地招呼,问来点什么,莲灯说两碗馎饦,怕国师吃不饱,又对他比了比,“再给这位郎君加个蒸饼。”国师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博士响亮地答应了,撩起袖子从面团上摘面片,动作又快又准。那种薄薄的面食下锅片刻就可以捞上来,盛在碗里洒上一撮波棱菜的碎末,形虽不好,但味道极佳。
莲灯饿得厉害,出于敬老,头一碗还是让给了国师。国师也不客气,取了筷子再三擦拭,像试药似的抿了一口,看得莲灯一阵由衷的唾弃。
第二碗上来,她也顾不上吃相了,易容后面部动起来总觉得有点牵绊,不过也还好,看看国师的五官,很是生动自然,一点都不显得别扭。她放心大胆嘬起了面汤,呼呼声入耳,国师又厌弃地瞥了她一眼。
和斯文人同桌就是麻烦,他大概没见过胡人边吃边捶桌的激昂,和西域人比起来,她这样的已经无可挑剔了。
博士把蒸饼从炉膛里掏出来,放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丝丝冒着热气。国师的手是尊贵的手,经不起炙烫,便指使她撕成小块,一片一片给他泡在汤碗里。
莲灯一边侍候,一边试着打探,“上次说要为昙奴寻药的,有什么进展吗?”
国师摇头,“毫无进展。”
“那怎么办……”她细声喃喃着,“已经过去十来天了,万一瓶子里的血失了效,昙奴就死定了。”
想起这个连东西都吃不下了,推了碗筷只管在那里惆怅。国师今天心情好,吃完了掖着嘴角道:“过阵子再看,届时还没消息,大不了本座再替你讨一回血就是了。”
她脸上立刻云开雾散,“真的么?”
他指了指碗,“吃完。”
她忙道是,筷子把碗沿扣得当当响。国师略牵了下唇角,第一次吃市井里的东西,并不比想象的难吃。第一次和女人一起用饭,女人的吃相也不是书上写的那样端庄。
忽 然远处响起一阵钟声,猝不及防的,漫天的焰火潮水一样席卷过来,声势浩大令人心悸。他站起身,负手往远处看,火树银花织造出一个锦绣长安。以前除夕从来没 有进过城,从神禾原望过来,再辉煌也不过是极远极微弱的光。现在身在其中,才体会到一种庞大的,无处可藏的震撼。
身后的人也是初见这种景象,愉快地欢呼一声,赶过来和他并肩而立。他侧过头看她,五彩的光点亮她的眼睛,她说真好看,“我来长安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这个都城有烟火气。即便是过客,现在也有些喜欢它了。”
他的唇角凉下来,喃喃道:“我一直很喜欢这里,喜欢……甚至是渴望……”
这场光与火的盛宴持续得不算久,大概两盏茶工夫吧,渐渐平息下来,只在空气里留下挥不去的硫磺的味道。曲终了,人也该散了。国师摸了摸袖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知是丢了还是怎么,反正钱没了,于是只好定眼看着莲灯。
莲灯一直很独立果断,这是她身上最可爱的地方,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自己,从来不因为性别的娇柔给别人造成任何负担。她根本就没想让他付钱,大大方方解下自己的荷包搁在桌上,像个初学数数的孩子一样把铜钱倒在掌心里,一枚两枚,数得极其认真。
有 时候那种笨拙幼稚的动作更能打动人心,这是长安精于世故的女郎们学也学不来的一种魅力。国师抱着胸在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