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奇怪——”
阿罗偏首:“什么?”
燕飞卿只是忽然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受衣裳和环境的影响,那个传说中风华绝世的王罗漪,那个曾经一举一动都带着疏离清贵的国舅之女,似乎,越来越带点江湖草莽习气了。
话到了嘴边,却又临时改口道:“厄,没什么。——说起来,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姑娘对太子来的熟悉,此番请姑娘回来,还正是要问这个呢。”
阿罗的神色一敛,眉宇间渐渐有些沉了下来:“太子他……”
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道:“其实,如今这样,我也不怨太子。”
燕飞卿跟着沉默。
无论认同与否,他都暂时不言,等着她说下去。
阿罗看他不置可否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飞将军——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就象燕召,虽说他顶天立地,无愧于天下,但何尝没有做些背地里的事情?他要防着京畿背后,防着天子脚下,甚至防着天子本身。虽然,依着他的性子与谁都不亲近,但冷着一张脸,他哪里又少了与诸多势力周旋,彼此卖一个面子?别说与西王府,公孙太尉那边了,便仅是你们燕家几代以来在朝廷在地方的势力,也算得是盘根错节。加上如今天下战火纷繁,燕军握有大半兵力,人心所向,功高盖主,你若是皇上,若是太子,你心里担心与否?——就如此,也还少算了我王家与燕家的联姻。”
“你与燕召,彼此是血脉之亲,朝夕相处,心意相通,自是一心一意向着他,绝不生疑。若换了别人,平素里少见的,凭一句‘我燕召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却哪个肯相信,又哪个敢信?”
“却说皇上,担心燕召功高盖主,年富力强,难以把控;一方面,一直以来受皇太后影响,唯恐太子与国舅府联合,势压相府,暗逼宝座。太子呢?早先与我爹,与澄王往来密切,又巴巴地一直想拉拢燕召,如今乘着皇上的病,羽翼渐丰,与皇太后、相府暗成犄角。加上南将军一路,万事东风,以他素来的敏感小心,此刻不逼着燕召表忠心,他如何肯放心将来能坐稳这天下?便是我爹,以前一心盼着我和太子的联姻之时,又何尝不曾畏惧皇太后的施压?虽有燕召做了女婿,是祸是福,恐怕他心里还要再三盘算。一个女婿已是心思莫测,一个外甥太子的心腹南将军,又是心思莫测——呵。”
她言语无奈,却仍对着燕飞卿笑道,“我想起来,便对爹的为难和谨慎小心,感同身受。”
“再说这西王府,早先倚相府又暗抛东宫,原先只道定是太后亲随,直到嫁了燕召,我才知道西王府小王爷却和燕军也有密切关系——单这几口,便已是变幻莫测,关系极复杂,更别提朝中百官,个个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算来算去,算到谁身上,哪里能都晓得?又说这北胤之战,当初丞相和东郡阳王等道应先合力取幽城,燕召却是要先取宓罗,再逐幽城。如今强依燕召帅令,纵然成功了,却难免得罪相府和东郡。真算起来,当初依他们之意先取幽城,却也未必不妥。——世间之事,尤其这朝廷之事,又哪里真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不过是一个私心深浅。所以,我从来便不怪豫太子,和燕召为敌。”
燕飞卿深深地看着她,“那么……你怪他什么?”
传说中豫太子和王家女两小无猜,豫太子为王家女千金粪土,极尽讨好之能事。但这几年来,言谈行为之中阿罗对豫太子的失望,即便是旁观如他,也一直看的清清楚楚。
阿罗抬眼看了看他,却又低头,转去看夜幕中的园草,叹道:“我只是怪他,堂堂一国的未来之君,却不敢承认。”
燕飞卿问:“承认什么?”
阿罗淡淡道:“承认自己不如燕召。”
燕飞卿闻言默然,半晌叹道:“将军那样的,天底下,又如何找的出第二人?”
阿罗道:“他是储君,哪里要和燕召比武艺和谋略?他若肯承认自己在领兵遣将上不如燕召,在战功上不如燕召,方才是一国储君的气度。若是在这方面耿耿于怀,与燕召为难……叫人如何服他?”
她转过来看着燕飞卿,道:“便是我王罗漪,不过是一个女儿家,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燕召那样的谋略,那样的胸怀,那样的功名生涯……那又如何?我在燕召面前,也不会有半点自惭形秽。”
燕飞卿看着她,心中暗叹:那是因为你是王罗漪。
——骄傲的王罗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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