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之把眼泪咽进肚子里,拿着手机转了个身,戴好帽子大步流星离去。
青时,等我回来。
今天是灾后第四天了,加上陆青时的这台手术,有的医生已经连续四十八个小时没合过眼了,麻醉医一下手术台就靠在了走廊上睡着了,脑外科教授是被人搀扶下去的,至于孟院长,一出手术室就因为劳累过度而晕倒在了地上。
“院长,院长……”一行人又推着他往抢救室跑。
分诊台里的护士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吃泡面,还不时跑去病房换个药什么的,回来的时候面凉了就加点热水三两口吃完接着忙。
小医生们承担了大部分琐碎的事,跑前跑后,写病历,安抚病人,给主任医师汇报病情,一直忙到下午才有机会坐下来吃掉早上的早餐。
刘青云浑浑噩噩走回宿舍,衣服都没换一头栽在了床上人事不省。
陈意趴在了电脑面前,手边还放着温热的泡面。
郝仁杰仰面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鼾声如雷。
其他同事或坐或躺,都蓬头垢面地挤在值班室的架子床上休息一会。
于归小心翼翼绕过他们,放好自己的白大褂,她的东西还在储物柜里,有蓝色的听诊器,几本病历,陆青时经常用来砸她的《外科学》,以及——胸牌。
绿与白的底色。
照片上的人笑得天真灿烂。
现在见了这么多生离死别,她想,她再也笑不出这种笑容了。
于归伸手把它拿了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
仁济医科大一附院急诊科。
住院医师。
于归。
啪嗒——
泪水打湿了指尖,于归把它又放了回去,轻轻阖上柜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快走出门诊大厅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佛说,因果循环,人生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她没有想到带她进来的人,如今也会挽留她。
刘长生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你的退职申请书你陆老师一直没有签字,现在还给你”
她错愕地打开,不光主任医师签字盖章那一栏里空空如也,医务处的领导签字也没有。
刘长生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回来吧,于归,不光是陆青时需要你,急诊科需要你,我们一附院需要你,更重要的是,患者也需要非常优秀的医生来给他们新的希望”
老人下飞机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医院安排了专人在机场等候,一路畅通无阻开回了医院,临到要走到门诊大厅的时候,陆旭成突然顿住了脚步:“快,快给我弄弄头发,乱了没,还有这领带……”
保姆失笑但拗不过他,只好替他拢了拢头上仅有的几丛白发,又替他正了正领结。
“放心吧老爷子,爷孙哪有隔夜仇,小姐见着您保管就能好起来!”
这话他爱听,才又柱着拐杖,在保姆的搀扶下往里走。
一直到走过洁白的走廊,普通病房,单间病房,vip病房……
拐过拐角,是神外的niicu特护病房,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闻了一辈子的人突然生理性不适起来,猛地顿住了脚步。
刘长生在引路:“怎么了陆院士,陆主任手术后还没苏醒过来,不过您也可以去看看……”
陆旭成把拐棍在地上戳得咣咣响:“没醒我看个锤子!没出息的东西救个人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还进了icu我陆旭成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保姆赶紧拍着背替他顺气:“老爷子您别生气……别生气……”
人年纪大了,说话快了就开始喘,陆旭成扶着保姆的胳膊转身:“走,先去看看小孟去”
他口中的小孟,就是孟院长。
刘长生无法,只好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赶紧跟上,暗想:这老头脾气也太大了。
啪嗒——
病房里的阅片灯被打开了,老头子颤颤巍巍举起了片子,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
躺在病床上的孟院长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看他一眼:“别看了师傅,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陆旭成重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劝你啊,早点卸下这一大摊子事退休吧,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孟继华笑了笑:“那不成,后继无人,说什么我也得拼着这一把老骨头多培养几个人才再说”
“怎么,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还不够你使唤的?”说到这里老人就是个气,把片子重重往刘长生怀里一甩:“拿走拿走,让我给个锤子意见,自己想死玉皇大帝也拉不回来”
刘长生赶紧接住了,还得小心翼翼脸上端出笑意扶着他坐下。
“您别生气,别生气,陆主任那事呢,我们也确实没想到会……”
“得得得,打住打住,你们这些领导我还不知道,下面的人冲锋陷阵,自己坐享其成,老头子这一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拿纸笔来”
只有这最后一句话是重点,刘长生赶紧扯了备忘录给他。
陆旭成奋笔疾书,虽然已过耄耋之年,但除了腿脚有些毛病外,写字还算稳当,一笔一画有如行书之飘逸潇洒,很快就给了一套新的治疗方案。
“拿去试试吧,骨溶解症进展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骨溶解症又叫鬼怪病,病因及发病机制尚不清楚,表现为全身的骨骼会慢慢溶解,大量纤维化取代了正常骨组织,目前临床上尚无法通过外科手术治愈,放疗的效果也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