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死卷宗和书册展开的是波涛起伏的妙香海。
所有的一切又拉回了那个夜晚。
赫连成一遍又一遍扎入冰冷的海水中。海水将他坚毅而英俊的眉眼淹没,可所有的一切皆让绾姬看在了眼里。
绾姬是这一片碧水净天幻化出来的水妖。
船驶于妙香海,绾姬知道他们即将遭遇不测。年轻的鲛王登位后,作乱不断,曾在这一片水域上打翻太多的船只。
绾姬看见赫连成披风上缱绻着云端纹理,存着五月妙香海的温暖,缓缓地披在了蓝衣女子的身上。月色朦胧,云腾雨起,女子清冷如幽兰的容色比这妙香海上的夜都冷上几分。
微微酒香飘荡开来,赫连成喝酒极为克制而谨慎,目光游离却时时注视着对面的伏音。他以前从未学过该如何疼惜一个女子,但见她娉婷的身姿似能被这冷风吹散,便只能将披风拢在她的身上。
不经意间触到她微凉的颈间,他却像触了火焰一样缩回了手,丝毫没有上船时抱起伏音后的从容不迫。
绾姬远远地看着,竟有些期待鲛王打翻了这只船后这对眷侣将会作何反应。
她曾无数次的目睹过在死亡面前人性的自私和丑陋,刚刚举杯交欢的好友能漠视对方的挣扎,鹣鲽情深的眷侣能厌恶对方的拖累。
一整艘船被冲霄的浪头打翻,颠倒沉覆,方才还在船上人一下就被吞入了海中,在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后,船缓缓沉没。
明净的月色如此薄凉,懒懒地洒在海面上,无波无澜,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了起始的平静。
绾姬以为,他们连挣扎求生的机会都没有了,以为这一场戏就这样草草收场。
可她看见那一个黑影似乎掀开了整个海面,月光下波水粼粼,映在那人脸上,那能够倾倒众生的眉目,充满了坚毅,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而他手里竟然还拖着一个白衣男子。绾姬方才在船头上见过此男子,坐在轮椅上,看风起云涌波涛骇浪,竟也无惊惧之色,比同行的人都要镇定。
可这人双腿是残废的。
一个接一个,船沉后掉落在海面上的残骸断木上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浮上了人。
赫连成的眼被海水苦涩得难以睁开,嘶哑的声音喊着伏音的名字,在水面上起起落落,找寻良久却都未找到。
终于,再一次扎入水中后,许久都未见他浮上来。
我看见绾姬那一双明艳至丽的双眸震惊无比,如水般柔媚的身躯竟也微微发颤。原本浮在水面上淡看这一切的绾姬游入了海面,她远远地望见如落叶般缓缓沉入海底的赫连成,决心冒着被鲛王责罚的危险也要救他上来。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这样去做。可还未及她游到赫连成的身边,只听一声彷如石头砸入海面的闷响,溅起如海如潮的波浪。
闪着七彩光芒如十里丹霞的鱼尾在这妙香海中熠熠生辉,雪白剔透的肌肤甚至能看到鳞片的纹理。那一张面容失却了原本的清秀客人,变得极为浓丽,如春末绽放欲燃的朝阳花,攒了满春的丽意。
绾姬方才就觉得船上的蓝衣女子十分眼熟,但这世间相像之人何其之多,故并未放在心上。但此时,她却记起,这一张脸是属于鲛族最尊荣的公主伏音。
起初她还未化成形体之前便见过伏音。
鲛族有那么多公主,唯她一人甚得老鲛王的欢心。她生辰那日,四海来贺,端来的贺礼应接不暇,绵亘了整个妙香海。珊瑚玉树,玲珑宝饰,奇珍异物,数不胜数。
鲛族最负盛名的储君归邪只身下了蛟恶海,取得王权海珠,又命巧匠拈金织丝,镶翠嵌珠,又佐以数十颗圆润的粉珠,制成举世无双的珊瑚明冠。
伏音生辰那日,红缎掀开,王权海珠比那镶在海殿顶上的夜明珠都明耀。海宴上的来宾皆是贵族,皆是上了岁数的,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可当明冠一出,诸人倒吸了一口气,皆惊艳不已。
归邪向海族众人昭示了伏音在南海尊贵的地位。
那是绾姬第一次觉得身为上仙是何等的风光,她决心要好好修炼,希望能有朝一日位列仙班,成为像伏音这样的上仙。
但别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尊荣在伏音眼里轻若尘埃,还未等绾姬修炼成形,伏音忤逆老鲛王,被逐出了鲛族,执意下地府做了渡劫的渡者。
绾姬从妙香海宫中的守门小蟹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她撇了撇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伏音更加做作和虚伪的女子了。
我觉得绾姬真是小气,她若见了天界云舒公主的作为,便能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做作和虚伪。伏音实实在在得在地府呆了那么多年,不管初衷如何,可她的确有普度众生的明善。
那个曾被云舒公主救了的小狐狸后被她锁在了笼子里,久久不得出,终日无人问津,若不是我天庭的一个朋友日日给它喂水喂粮,兴许早就活活饿死了。
妙香海的深处,伏音轻轻捧住了赫连成的脸,将仙气渡给了他。
一人一鲛,身体在水中勾勒出优美的弧线,让人忘了呼吸。
从伏音身后开始乍开朵朵红莲,翻滚的花流将绾姬挡开,那一朵莲花从海底扶起,将二人托出了海面。
绾姬听见伏音冷冷地说了一句:“哥哥,别来无恙。”
绀青色的长袍如波涛鼓动,挺拔俊秀的身姿立在海上,狭长的眉眼黯然而忧郁,比这漆黑的夜色都要深沉。所有的一切都匍匐在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