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直淌,怅然失色。
柳蝉衣趴在绣面上的手腕一抖,那双股捻线便已脱了手去,平针尖头在手指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看这眼前未完成的精致百凤朝阳绣图上已是落下了几滴暗红的血迹。狐狸已是三日未见,她心头恍然一动,却是苦笑,将食指含在嘴里,推开一身扎盒的线结针头,走出门去。午后的阳光并不强烈,却深深刺眼。她恍惚间仿佛见到院内的梅树下,一名青衣女子靠树抱胸,含笑嫣然。说不清惆怅,道不明究竟,她握紧双拳缓缓走了过去,那一双眼角含媚,斜斜上翘,面带笑意,却掩不住一丝悲凉。指尖麻麻痒痒,指腹隐隐痛痛,不知不觉抚上对方柔嫩的面颊。像是多年熟友,又如姐妹情深,那女子将脸庞蹭了蹭她的掌心,抬起头来,那棕褐色的眸子只是痴痴望着她,像是再也看不到一般,要将她的每一分容颜刻入脑海。
“你,可是来带我逃走?”柳蝉衣定定地望着对方那双狐媚眼,一字一句吐出。
那女子闻言,一抹凄凉的微笑涌上面容,将脸颊边的手轻轻握住,捧在胸间,缓慢而镇定地开口:“我本美娇娘,却非俏儿郎。”见对方眼神一黯,她身形晃动,靠在树上的身子猛地颤动,便是接着剧烈咳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要倾盆喷出。硬生生忍住,她紧闭双目,又缓缓睁开,望着眼前柳蝉衣那纠结着激动、悲哀、期盼的眼神,双手拉过柳蝉衣的手放在身侧,慢慢跪下身来,嘴角轻动,却是舌间含着一颗金色内丹。她将对方双手按在丹田上,将脸慢慢凑了过去,轻轻吻上那柔软的腹间,那金丹如水珠如海,瞬间隐没在那方衣裙之下。
“便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心愿。”她微笑,望着柳蝉衣突如其来昏阕过去,抱着她温热的身躯软软倒下。那最后一眼,便是对方泪珠顺着眼角,断线珠般滚落。
“永别。”她说。
据杜柳氏贴身婢女小青回忆,那日夫人在屋内刺绣,忽然跑去了庭院,被烈日晒得昏了过去,醒来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比如之前养过的宠物,还有,自那之后,夫人沉默了很多,时常会出神看着院中梅树,有时候半夜会起来到院中散步。夫人在去医馆问诊时,再也不踏入隔壁药铺。而且,杜家酿酒,夫人却再没碰过半分酒水。
自那以后,杜家再无狐迹。
十个月后,柳蝉衣生女杜子盼,难产而亡。
何来今时情难断
时光飞逝,岁月匆匆。大街小巷,车来人往。耀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将温暖穿透茂密的树冠,在那往昔古旧的城墙面上显出层层斑驳之影,如凌乱的马蹄印,踩得深浅分明。晨起朝晖,红日景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古城的人们便是一如既往劳作,城墙渐老,古街依旧,一切看来仿佛不曾改变什么。柳氏医馆便是如此,木制的金字招牌随着风吹日晒渐渐显了些痕痕刻刻,正如那柳老郎中面上的皱纹,逐年增添。此方天色,午时尚早,柳老郎中枯瘦却稳健的身躯正端坐在医馆大堂正中上座,稳稳捧着略有些烫手的紫砂茶壶,眯着眼望着前内堂大厅长台旁青衣月裙的年轻女子。厅小拥挤,几名粗布劳客靠着墙角或蹲或站,屏气凝神望着台子上一名口歪眼斜、嘴角流涎的老年女性,皆面露愁色,却略带不安。只见那青衣女子在旁一水盆里净了净手,缓缓走到台子前方,她将左手按在那老妇耳上太阳穴,右手拈起台旁凳上裹布中的银针,玉手一挥,已瞬间点到印堂穴,只一瞬,那针尖便没进了老妇眉间。“呵!”一旁围观的病人亲属中,有年轻人已忍不住倒抽了口气。那青衣女子却是面容坦然,右手捏住针尾轻轻转动,然定下稳,轻捻重探,针下之入,至定自徐。手下带风,状如蝶舞,银针依次跳过攒竹、迎香、人中三穴,针入一分知天地,针入二分知呼吸,针入三分知逆顺,三针齐发,安神定气。片刻,那老妇人轻声呻吟,看似渐渐恢复神智。待得又是三针久行,轻捻重压,老妇已能睁开双眼,那青衣女子缓缓收了针,看那桌前焚香,不知不觉燃到了尽头。
将银针放入水盆浸染,让童仆拿去火烤驱瘟,青衣女子细细吩咐医馆药童药方份量,又交代了老妇家属如何好生服侍,这才转过身来,轻呼一口气,那光洁的额间挂落几滴汗珠,想来这扎针功夫,却也非一朝一夕成就。
“能救了盼丫头,果然能人也。”柳老郎中示意她坐在一旁,面带赞许,“屈就老夫这陋室医馆,可委屈了胡姑娘。”
“柳老言重,能得杜小姐推荐在柳氏医馆受前辈您指导学习,便是晚辈莫大荣幸,何况杜小姐吉人天象,本就无甚大碍,服些滋补饮品即可。”那青衣女子便是那出谷了却往事的胡当归,她捧过桌上凉茶,小口饮啜。
“胡姑娘来自远方,在这临安城内,可有亲眷?”那柳老郎中一手持壶,一手抚缓摸着稀疏却整齐的胡子。
“家中尚有一姐二妹,皆在外地,城内没有旧识。”胡当归缓缓抬起头来,满头青丝随意任只银钗一扎披于脑后,那粽褐色的眸子随着目光流转忽明忽暗,眉梢眼角微微上扬,却是含笑倩然,“蒙杜小姐青睐,现下作客杜府,托杜小姐洪福,倒是可以结交些友人。”
柳老爷子定定盯着她清澈的眼睛,恍一回神,道:“胡姑娘……可有远房表亲曾居于临安府辖州县?或是二十年前样子……曾到过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