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甘。相父要看一看供状吗?燕氏家老亲口证词,相父作何解释?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父对朕来说亦师亦如父,今相父负我,比敌人刺我心肝,更叫我难过。”
少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一时间百官惶惶,朝野皆惊。其实这样的事,早在丞相归政时就已经注定了,历朝历代的摄政大臣哪个有好下场?不是赐金屑酒自裁,便是身后满门抄斩。少帝这人寡情得很,对谁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暂时无法将其吞并,使的权宜之计。等到翅膀硬了,满口的钢牙也长全了,一个丞相而已,嚼起来嘎嘣脆。
丞相的拥趸自然还是想尽力挽回的,扶微看见半数的官员跪地稽首,长嚎着为丞相求情,请陛下严查。她一径冷笑,“还要如何查,请诸君教教朕。既然燕氏和丞相一脉相连,那么家老屈指他,有什么好处?留下丞相燕氏才可翻身,若没了丞相,百年望族一败涂地,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于是求情的官员语塞,满堂视线都移到了丞相身上,曾经目空一切的权臣,脸色变得煞白,他定定看了上首良久,终于摘下通天冠一声长叹:“臣不能自证,唯有俯首,任由陛下裁度。”
少帝从座上下来,行了两步,停于木阶上,却又换了个话锋,“若单凭一封奏疏便定丞相之罪,难免有臣僚指朕武断。相父请辞倒尚且不必,不过朝中事务不便参与,军中呢……为免瓜田李下,亦交由光禄勋与执金吾暂理。相父忙了这些年月,好好休息吧。恰好指婚不久,借此时机陪陪翁主,也是美事一桩。”
哪里来的美事,分明应了上年荧惑守心的天象。不是帝王身死,就是宰相下台嘛。如今宰相真的下台了,天子就不用死了,岂不高枕无忧?
权力交替,风云变幻,来谈谈人情,丞相是你的皇叔和恩师啊……谈不上,社稷当前,不容私情。想必在场的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这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世界,连丞相都难以长久,何论他人!
一场朝会,一次重大的变故,丞相的官位和爵位虽然还在,但基本都已等同虚设。他从德阳殿出来,明晃晃的日头悬在天上,心里有底,似乎又没底,看着官员们擦肩而过,人有些茫然。
世态炎凉,他失了势便没人理他了,可悲可叹。幸好他还有几位忠诚的幕僚,几个人一味地安慰他,“相国稍安勿躁,陛下尚未罢免相位,一切便还有转圜。”
“臣觉得陛下是借题发挥,单凭一面之词断案,天底下何来这样的神人?”
丞相蹙了蹙眉,“慎勿妄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算是宽宏的了,没有赐孤牛酒,孤还能留着脑袋吃饭,实属不易。”
他负手前行,腰上佩绶相击,看起来倍觉讽刺。他冲他们笑了笑,“孤如今差不多身败名裂了,诸君再与孤有往来,对你们的仕途没有好处。情义孤心领了,各自珍重为宜。幕府也要解散,再与孤捆绑在一起,会连累你们的前程。”
丞相当政的时候,但凡有才能的门客,皆得到了他的提携,因此大多不会因他踏进了低谷,便弃他于不顾。他还是惯常的从容弘雅,短暂的失利不算什么,信赖他的人自然断定他会东山再起。
他们不散,他却很希望营造出一个孤家寡人的处境来。拱手谢过了众人,再也不必去官署了,出苍龙门坐上家令参乘的轩车,慢悠悠回家了。
家令一副如丧考批的样子,正因为隐约察觉了少帝和丞相间的纠葛,才愈发觉得人心不古。之前不是剪不断理还乱吗,结果说割舍就割舍了。他甩着马鞭频频回头,“主君别难过,陛下会回心转意的。”
丞相一肘撑着轩车,修长白洁的手指捂住了下半截,上半截的眼睛便尤为明亮。他唔了声,“回心转意?何以见得?”
家令愁眉苦脸道:“陛下曾经那么倚仗主君,生了病都要来找主君,现在怎么会为这点莫须有的罪名,就罢免主君的官职呢。”
他闻言一笑,“帝王之家,情义最不值钱。倚仗你是因为用得上你,一旦能够自理朝政,哪里还有继续逢迎的必要。”
家令要哭了,不敢相信家主名落孙山。丞相看着那张小眼大鼻的脸,奇怪道:“孤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长得这么丑?”
家令啊了一声,耷拉着嘴角说:“想必主君从前事忙,根本没有时间看仆吧。”
丞相觉得有理,将到闾里时说:“孤如今一文不名了,钱倒还有些,容你拿上一千金,回乡侍奉老母去吧。”
树倒猢狲散,向来不是这样的吗。家令却说不,“不论主君是富还是贫,是贵还是贱,仆誓死追随主君,绝不相离。”
唉,人丑,信念倒很坚定。丞相理了理腰间悬挂的佩绶,两方金印提起来摇了摇,听赤金相撞,除了噗噗作响,没有半点趣致。
人落魄了,并不全是失,可能也有得。譬如看清人心,譬如得到一些以往不敢攀交的人的青睐。
丞相在府里闭门不出好几天,卸下了职务的人,无官一身轻。坐在檐下赏花喝酒,不必再惦念案上有多少卷宗,也不必再估量太仓的粮食能不能支撑到今年秋收,实在自得得很。
暖风吹起了他冠上的组缨,他微微别开脸,看见窗台上的那盆假花,多时不浇了,破破烂烂不成样子。走过去掂在手里,甩手抛进了泄水的沟渠。正打算回书房给连峥写信,一个仆从跑进来通传,说衡水都尉递了名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