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这样的大美人在万众瞩目中穿过学校的林yd,那才叫风光呢。那年他才只有十九岁,也是少男们善于钟情的年代。不过这种暗恋往往埋藏在心中,嘴上却说着满口的革命大道理。大道理是大而无当的、枯涩的,却是无产阶级的;小情感是细腻的、诱人的,却是小资产阶级的。因而前者是可以大鸣大放写成大字报公之于众的;后者只能在心中反复品味把玩化为裤裆中一缕奔涌的泉,只能在黑暗中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进行着暗恋式的情感试验。
稽胜利飞身跨上自行车风也似的穿过大字报棚,穿过布满法国梧桐的林y大道。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傍山临水的省委家属大院。稽家小院显得特别安谧,稽昌明穿着纺绸衬衫,躺在藤椅上,挥着大芭蕉扇,趿着老圆口布鞋正在看红头文件。看到大儿子风风火火地闯进小院,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回来了。”
“回来了,有饭吃吗?”
“正等着你呢,解放、潇潇,他们都回来了,快去吧。”
被稽胜利、稽解放、稽潇潇,这一群稽家子女称为“老爷子”的稽昌明其实并不老,也顶多五十多岁吧。这几年顶着个副省长的头衔却常年赋闲在家,四脚朝天,研究研究诗词格律,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拳,反而养得面色红润,黑发如油,只是对社会上突如其来的这场运动,充满着疑虑,他用忧郁的神情看着仿佛像是迎接盛大节日似的子女们,一个个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兴奋中,解放和潇潇还在商量成立什么“中学生红卫兵总部”呢。这代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哟,他经历过1947年的根据地整风、1957年的反右、1959年的反右倾,亲眼目睹过伟大领袖引蛇出d的阳谋,那都是教训哟,但是,这一切又如何和子女们说呢。他深沉忧郁的目光里闪动着一丝不安。
昨晚解放和潇潇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把他当省委书记兼省军区政委时发的几套军装瓜分一空,人人都武装了起来,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家中倒像是一个兵营,他一声长叹。现在老大也回来了,这小子也是不安分的。
客厅兼饭厅气氛热烈,稽解放、稽潇潇见穿着蓝布裤、白衬衫的大哥进门,立即像看出土文物似的,把目光一起投向他。
潇潇说:“哟,大哥,你还穿这身打扮,像乡下人似的,瞧,我们不爱红装爱武装了。”稽小妹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老式军装,骄傲地向他炫耀。听到“乡下人”这三个半是嘲讽半是玩笑的词汇,他仿佛被黄蜂蜇了一下,立马y沉着脸反讽着:“你大哥本来就是‘乡下人’,土惯了的,不像你们是城里的公子、小姐,那么洋气、高贵。”稽潇潇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不再言语。稽解放却牛烘烘地从楼上走下来,这是一身崭新的肩上带扣袢的五八式军服,土黄色的。这俩弟妹一律军装齐整,腰中扎着武装带。他娘的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在臂膀上套了一个箍,上面写着“红卫兵”三个黑色大字。他一时真的像是一个乡下人看西洋景样地看傻了眼。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大热的天,把风纪扣扣得死死的,还扎着腰带,也不怕热。”稽胜利问他的两个弟妹。
“我们正在酝酿成立中学红卫兵总部呢。大哥你们师范学院一潭死水,你也去煽煽风点点火,造他妈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反,成立大学红卫兵总部,世界者我们的世界,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我们大学中学一呼应,还不闹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身为中学教导主任的后娘张阿姨出现了:“胜利,你饿了吧,别睬他们,他们这几天都疯了,今天全家难得一聚,我们吃饭。”接着大喊一声:“老稽吃饭了。”
解放说:“我们可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革修正主义的命,别听妈妈胡说。”说完他递过一沓传单给稽胜利。
这沓传单后来成了稽胜利拉起师院红卫兵的本钱。靠着这本钱,他竟也轰轰烈烈地树杆子,拉队伍,成立学院红卫兵,红红火火地干了一阵,大道理终于制胜了小情调,竟然赢得了梁灵凤的爱情,直到稽老爷子被捉进监狱关了起来,他才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公j退了下来。
稽胜利接过传单一看,竟是毛泽东主席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一封信。据解放说这信绝对可靠,是作为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文件的附件发的,老爷子正在看文件,他会证实的。
稽胜利浏览了一遍这张油印的传单:你们的行动说明对一切剥削、压迫工人、农民、革命知识分子和革命党派的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他们的走狗,表示愤怒的声讨。说明对反动派造反有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支持……
除了这张最高指示外,还有那些中学红卫兵写的《一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一直沿续到三论,那行文语气、结构全是模仿中央理论班子jiǔ_píng苏共中央公开信的语调,檄文式的文章,激情多于理智。
稽家兄妹们在饭桌上兴奋地谈论着“红卫兵”这个新生事物。稽昌明一脸忧郁,一声不吭,满脸痛苦地吃完这顿中饭,他没有理由更没有胆量反对毛泽东支持的新生事物,但是他和当时的共和国主席有同感,确实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他感到迷惘,他不可能给兴奋的子女们泼冷水。他反对就意味着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1959年庐山会议后他的教训也够深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