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不说话了。他从盒子捧起大红的喜服,沉思良久。
纤细的指来回地抚摸着那华贵柔软的绸子,仿佛在抚摸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这件衣服……”
叶汝眼眸温润,喃喃道,“我怎么配穿呢。”
“你……也不必如此。”温枫忽然有些不忍,又恨恨地哼了声,“反正都是关无绝造出来的孽。”
叶汝被逗笑了。他仰起清秀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温顺地上扬着嘴角:
“对不住温近侍……这个、这个绸子该是很昂贵的吧。叶汝会努力慢慢赔的……”
温枫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见叶汝上猛然用力,向两边一扯。
嘶啦的一声!
“你……!”
温枫倒吸了一小口气。他睁大了眼,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你……”
叶汝站了起来。
他一松,喜服缓缓滑落在地。
叶汝不是习武之人,加上腕又被关无绝伤过。哪怕已经用尽全力,也终究没能潇洒地将喜服撕成两段,只是扯破了布料,边缘跳出一根根丑陋的线头。
但是……这个样子,已经不能穿了。
吉时将到,更不可能重新赶制一件喜服出来。
叶汝眼里闪着羡慕与向往的光,小声道:“护法大人穿红衣可真好看啊……”
“可是我……”
“对,还是药人的青衣比较适合我。”
说着,叶汝点了点头,又努力挺了挺胸。他一身青衫与温枫擦肩而过,堂堂正正地向门外的喜轿走去。
……
粉敷面,朱点唇。
关无绝慵懒地放下铜镜,勾起刚上了口脂的薄唇,轻声问:“我好不好看?”
四方护法本就是天生的好模样,五官足称得上是美貌精致,又不失凛然的阳刚之气。只是经了过多摧折,尤其此番回教后,面色总是多少欠些血色。
如今上了淡淡的妆,将那病容一遮,自是好看极了的。
可是没人应他的话。
烛阴教左右使都在他身旁,却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花挽不明白内情,只当关无绝是教主大婚当前明明难过还强颜欢笑,又见护法这么个憔悴的样子,方才给他上妆时都一直在抖。
而萧东河这个见了真相的,知道了护法身世,也知道他心有死志,心内更是痛苦不堪,更没心思接这种话。
关无绝只好摇摇头,笑叹道:“……真真是不给面子,我问教主去。”
说着,他自顾自地往外走去,出了门。
忽而风起,缀了横斜墨梅的暗红长袍就翻动飞扬,在这阴沉灰暗的天地间燃起了一抹亮色。
左右使黯然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地起身跟上,从刑堂出来,随着护法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这大婚的喜堂设在了教主的养心殿,云长流的寝殿便直接当作洞房。
于外人看来,这是烛阴教主对新侍君莫大恩宠的象征;只有少数几个知根知底儿的才明白,云长流根本就是已经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体力来仔细筹办这场婚礼,一切只按最简单的方式来。
关无绝走到大殿门口,还没走上新铺了红绸的长阶,见到停在下头的喜轿便“啊”了一声。
他曲起指抵着唇,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道:“这么仓促,也未来得及给教主和新侍君备礼……”
“罢了,教主大约也不会想要。”
护法蹙了眉又展眉,终究摇摇头笑一笑,脚步轻快地跨上了养心殿外的玉阶。
踏上最后一截阶梯。
炽热的红色,顿时扑入眼眶。
关无绝的脚步一停。
他轻轻地眨眼,怔住了。
本来按护法的想法,是准备在大殿外头就请个罪。若是教主心软允了他留,他就留;若是看着教主生气的厉害,他就走。
可就在这一刻,向来冷静的四方护法竟完全地失了神。
他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喜堂之内,早已设了檀木供案,陈了牌位,置了香烛。墙上挂一对长命灯,红缎与金粉交映于辉煌之下,光华流转。
云长流就坐在喜堂旁的宝椅上,坐在这一片赤色与金光之。身叠绯红衣,发束墨玉冠,脸颊如雪,敛眸垂首,神色清冷而倦怠。
逢春生令他衰弱得实在太快了。
哪怕只与五天前相比,他也已消瘦得仿佛不是同一个人。那繁复精巧而雍容贵美的大红喜服乍一着身,顿时衬得衣袍更红艳,而皮肤更惨白。
就仿佛是燎原的烈火之正将消融的皑皑残雪,美得凄烈惊艳,又叫人心痛到不能自已。
那是他的教主……
是他从小到大拿来当命的人呐。
关无绝恍恍惚惚,一时间竟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只顾这么远远地站着望着云长流看。
反倒是教主先微微侧过脸来,见到护法竟不惊讶也不愠怒,只是把眼眸一垂,很轻地念了句,“……就知道,还是这般不听话。”
关无绝已完全糊涂了。他眼神朦胧,一步步往里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地方,只是隐约觉着似乎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