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么熬了多久,关无绝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他精疲力竭地倚在近侍肩上,四肢瘫软地垂着,一动也不能动。
温枫低着头,手掌还在小心翼翼地以内力为护法暖着心脉。他能看到关无绝眼睑松缓地低垂,还不肯放松的眉尖似乎成了一道痕,而胸口微弱地起伏,竟没来由地叫人觉得……单薄得厉害。
近侍眼眶一热,咬牙不忍再看。
知道关无绝要再次养血赴死的那一刻,温枫真的快要崩溃了----可他能怎么办呢,他难道能劝关无绝不要去做药人
要是他能去做药人多好啊。要是他的命能拿来换这两个人好好儿的,那他会幸福得哭出来。
可是如今他除了干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温枫神思迷蒙地放空,他看向窗外渐渐黑沉的天际。明明是与平时一般无二的黑夜,可今日的那色泽却压得人直不起身。
还有一年呢。
接下来的这一年,可怎么过啊……
忽然,手底下那身子在某刻惊搐了一下。关无绝抖了抖,突然睁开眼,沙哑道,“……温枫?”
温枫轻柔地拍了拍他,带着鼻音哼了声,“在呢。”
“……我方才睡着了?”
关无绝缓慢地眨眼,推开近侍坐直起来。他似乎不那么难受了,至少有心情冲近侍抱怨,“你怎么不叫我。”
说着护法就想要站起来,温枫想都没想先伸手拽他,“你都这样了,还想干什么去?”
“我不碍事了,这一阵药效熬过去,往后该也不至于这么折腾。”关无绝扯下近侍的手,语气平淡,“我去陪会儿教主……”
温枫沉默了会儿,低声道:“……知道为何抢不过了。我不如你,你是教主的独一无二,你是教主的良药苦口。”
这话关无绝爱听,他忍着身上的虚弱往外走,临到门口转了半个身,有些小得意地向温枫扬眉笑道:“当然。”
温枫深吸一口气,忍住想吼他一句“别笑了”的冲动。
他其实觉得关无绝这种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觉得关无绝快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哪怕四方护法看起来还是如此的理智沉稳,可是自从他将逢春生复发的教主带回来的那时候起,温枫就能感觉出来……
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悄悄地坏掉了。
……
息风城,水月殿。
“如果,”云丹景把手背在后面攥紧了拳头,脸上状若无意地对身边的妹妹说道,“如果从今往后,由我来做烛阴教主,你觉得怎么样?”
“嗯?”云婵娟趴在桌上,她神情萎靡,心不在焉地哼哼,“娟儿不觉得怎么样啊,反正不都是哥哥吗?”
天彻底黑下来了。水月殿里兄妹俩对坐,仆从婢女都退下去了。数一数,自云长流毒发已是第三日,人还在昏迷不醒。
云婵娟倒是很忧心,可她知道自己忧心也不顶用,强打起精神来和哥哥嬉笑:“不过……丹景哥你做了教主,应该不会天天逼我念书练武的是不是啊。长流哥哥他老为这个凶我。”
她想了想,又道:“呀,不过你做了教主,我就要叫你‘教主哥哥’了,好不习惯。”
“娟儿……”
云丹景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云婵娟的话叫他脑壳痛,心也发闷。
这几年他常抱怨云长流对娟儿严厉,烛阴教家大业大,娟儿那么个娇气的女孩子,息风城就快活幸福地养着她宠着她一辈子能怎么样?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妥,这傻丫头,也天真得过头了。
“怎么了呀?”云婵娟眯眼笑出两个小酒窝,“哥,娟儿觉着你今日怪怪的,也是为了长流哥哥的病不开心?”
“没事。”云丹景摇摇头站起身来,取了自己的大氅,“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早睡,丫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一如往常地揉了揉妹妹的头,落寞地笑了笑,“等……等明年夏天,哥再带你去打野枣子啊。”
……
离开了水月殿,云丹景独一个人往自己的骄阳殿的方向走。
周围全黑了,一轮弯月高挂在头顶。
这几日天寒得厉害,虽还是秋季,可神烈山上早就很冷,尤其是夜晚。或许很快冬听就要开始叫,很快就该下第一场雪。
这月色就已经寒得像雪了,雪似的月光落在云丹景披着的黑色大氅上,落在少年锋利的眼角。
其实,云丹景的相貌比他的兄长更似云孤雁,英挺的五官刚硬而尖锐,此刻眉宇间浮起阴鸷的厉色时,活脱脱就是老教主昔年的模样。
云丹景摸了摸胸口,那里躺着林晚霞给他的铜牌。娘亲说让他今晚来潇湘宫,一起仔细谋划起事。
云丹景忽然站住,冷声喝道:“阳钺!”
那个沉默木讷的黑衣身影无声地落于他的身后,声音比往日压抑,似乎已经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主子。”
云丹景深吸一口气,手缓缓从大氅里探出,紧攥的铜牌在月下闪过一线冷芒,“听我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