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之意,两人皆为心知肚明,都不忍挑明细说。
宫内重殿飞翘,硃红粉墙,低檐送雨,敲打上片片琉璃瓦。
殿内燃着薰香,帘屏扇掩,常初已由宫女扶着缓步离去,发髻之上的金步摇轻晃,模糊了方故炀的眼。
如今眼前这江山风月,情长年寿,皆是遗憾。
十年疼爱,都随着满眼春风过境,往不知何处吹了去。
……
大裕新帝与新后大喜之日,天下皆知,连带着各国都派使者前来庆贺,有些小国的帝后亲临皇城,为大裕所贺。
其中北国皇室,却独独只派遣了使臣来往。
北国的使臣,是卫惊鸿带着一行人马去接的,他骑在马上,围着那一队车马转了有半个时辰,完全未想好如何向方故炀开口。
淮宵没有来,但带了贺礼。
卫惊鸿吩咐着全队上下小心翼翼,将那一大箱贺礼抬入了皇帝寝宫之中,当时方故炀正在批阅奏折,面前放了一壶谷雨茶。
方故炀眸色一沉,端起眼前那盏谷雨茶,将那杯沿盖碗轻碰,低声道:「惊鸿,笑笑给我送的这春梢,真当是稍叶肥硕,唇齿留香。」
卫惊鸿脸色变了,提醒道:「陛下……」
他只听到皇帝将那沿边瓷盏的触碰声弄得极响,言语之间却是遮掩不住的颤抖。
「退下吧。」
那谷雨茶叶泡于水中,像极了展开旌旗的枪,吸引了方故炀的全部目光。
他怔怔盯着碗里的茶叶,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沉甸甸的贺礼。
等到入了夜里,宫人尽数退下了,方故炀才缓缓从龙榻之上起身,走到那贺礼前,挑开了盒盖。
内里放了一件狐裘,也是系着檀色流苏,赤金盘扣,袖口蝠纹……
十分眼熟,却明显是新的。
方故炀心中一痛,这完全是比对着幼时他送给淮宵的那一件做的。
狐裘之下压了一张字画,那纸张已被摩挲得柔软,展开到桌案之上铺开,只见得四个字。
那字迹看了多年,只一眼,方故炀心中便已得出结论。
矫若惊龙,力透纸背,上书:「祝君圆满」。
第二日晨起,方故炀将这一纸字迹交予卫惊鸿,托他去寻来上好的木料,将这四个字裱起来,后者一愣,未看懂这其中奥妙,但当他知晓了那四字之后,神情复杂。
淮宵在他之前帮助之下,连夜离开大裕皇城之时,收到的那一张「未曾圆满」的,说是来自方故炀之手的四个字,并非方故炀亲手所写。
方故炀不知这事,淮宵性子内敛,也未曾问起。
谷雨时节的帝后大婚,按照习俗,共食了香椿,赏花祭江,宫中往常府送黄金万斤,纳彩束帛。
常初一身披霞凤冠,着了大礼象服,长裙描花曳地,被常尽、卫惊鸿护送着,一路从宫门外渐次送入,步辇繁轿,行至了皇后寝宫之前。
寝宫的鎏金大门上贴了粘金沥粉的双喜之字,宫灯悬挂,
两人行交杯酒之前,常初眼瞧着方故炀率先用手轻轻揭开了大红盖头,端起桌前的瓷琢凤首酒壶,面色沉静:「常初。」
常初抿唇一笑,将肩上碍事的盖头扯下放到身边,轻轻颔首:「敬你,也敬我。」
也敬,淮宵。
常初挽起袖口,看了这一室红光辉映,床头缎绣着龙凤双喜的床幔,床榻上叠得整齐的百子被,地上金玉珍宝,朱红缎彩。
往后数年,都要与这些同过了。
方故炀手执杯盏,身后是大红缎布,流幔千帐,与常初对坐着,两人同时举杯,并未交臂,只是仰头入喉。
皇帝低垂着眼,将常初扶上帝后大婚的床榻,放下了床幔,拿过榻边搭着的那银白狐裘,披了身上,手里还握着那杯酒,轻声道了安,便裹挟着夜风往殿外去了。
那日他回了宫中自己住的殿内,也不盖被褥,只是裹着那身狐裘,在龙榻上静坐了一夜,那杯酒直至夜里四更才饮完。
半夜春雨,夜风来急,斜敲上殿中窗纸,银烛青烟,萦绕出那人的影。
用一杯余生倾倒其中,唯有淮宵可解他的酒。
第四十二章
往后年月枉消,大裕皇城内,年复一年,宫边墙下都生了秋草。
一年年春风,一日日雪里。
梅花好意,桃杏春色,尽数落了岁月中去。
鸿去燕来,这五载忽而过了,扶笑嫁作人妇之后,精心钻研医术经典,靠一己之力,继承扶太医家传妙法,在太医院位及太医院提点,方故炀每每一有细微病痛,都会像儿时那般,被扶笑逼着灌些汤药。
五年之内,大裕新帝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在大将军常尽的辅佐之下,天下四分之势变为三军对垒,接连四年战事,继木辽与西云之后,又拿下南蛮,收为附属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只剩临国,即将战事打响。
常初仍然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中只她一人,日日也落得清闲,暇时习武练剑,骑艺愈发精湛,偶尔跟随方故炀上朝,为战事出谋划策。
如今,天下形势,只剩下北国与大裕分为南北两端,遥遥相望,边境相互蚕食。
扶笑这日从太医院出来,手上还卷着一本翻皱了页角的《丹溪心法》,上裳琵琶衿,面皮胭脂不再似少女时期那般明艳惹眼,换了些木槿黛点缀,端得是贤良淑德的模样。
「娘亲!」
她才向前行了几步,就见眼前扑过来一粉雕玉琢的孩童,光踏半臂,头戴着刺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