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数里之外。
正大步流星赶路的傅庄主突然顿住脚步,噗的吐了一口血。
“庄主?”
“傅庄主?”
一众正气山庄弟子纷纷惊呼。
傅庄主运气调息吐出体内淤血,叹道:“无量寺弟子果真了得。”
半山腰上,掩映在婆娑树影中的山神庙里,火光熠熠,光明重现。
因为小和尚秃驴,卢正道一行人得以幸免,他们感激零涕,不断向小和尚秃驴表达谢意,小和尚听见却是不言不语,只作拈花微笑状。
卢正道他们行走江湖多时,晓得江湖之中多奇人逸士,小和尚这种高人相,不足为奇。他们谢过小和尚后,觉得山神庙这里已经成了是非之地,那小和尚固然武功高强,令人忌惮,但能护得他们一时,护不了他们一世,远走高飞才是万全之策。
商议了一会,未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连夜离开郭北县,能走多远是多远。所以他们稍微收拾一下,就千恩万谢的辞了小和尚,离开了山神庙。
一直不动声息,冷眼旁观的王麟,见卢正道几人离开,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顾忌甚多的他,实在不愿意与朝廷钦犯打交道。
或许这些朝廷钦犯老老小小,看起来很可怜,情有可原,可他也不是孤身一人。自从妹妹出事,他聆听父亲教诲,渐渐明白,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恣意行事,因为他背后还扛着偌大一个王家。
朝廷之上,江湖之远,无一不险恶得波云诡谲,他不是出家人,无法抽身于外,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灭族之祸。自己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带累家人,那就是百死难赎之罪。
聂小倩没有离开,依旧隐着身形,她想着等小和尚离开再显形,与王麟说话。
可左等右等,小和尚就是不走,反而是捡了块干净的地儿,心静似高山不动高的坐了下去,一副打算就着篝火,打坐参禅到天明的模样。
面对这么一个赖着打野禅不走的家伙,聂小倩无奈之余,飘然穿透墙壁,出了山神庙。
方才走了不到一里,突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句:“姑娘,请留步。”
聂小倩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特立独行的小和尚:哼,这三更半夜的满山跑,也不怕遇到鬼。
如此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她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念头,略带戒备的问道:“大师有何见教?”
虽然这小和尚飘逸俊美,有一股超脱绝尘的潇洒清远,是前世腐女口中最正宗小鲜肉,但终究是和尚。和尚庙里出来的,眼皮上没有涂牛的眼泪,更不见念什么法咒,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身,世外高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何况这个小和尚,小则小矣,气血比王麟还旺盛,功力连正气山庄一庄之主,都要羽铩而归。若是一时兴起,来个斩妖除魔驱鬼,那她可就冤枉了。
小和尚摩挲着能反射月色的光头,憨憨一笑,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敢问姑娘,那兰若寺怎么走?”
想用憨厚来麻痹我的心防,引我上当,聂小倩心下一紧,脸上却是一脸的懵懂迷糊:“兰若寺,那是哪个寺庙,大师是要去挂单?”
“小僧只住旅店,从不去寺庙挂单。”小和尚答道。
离开无量寺,在俗世中行走,他依然不是餐风露宿,两肩霜花的苦行僧。
赤肉团终当败坏,臭皮袋死尚贪痴。出家人习惯性的将人体视为臭皮囊,然而他以为,在说出“臭皮囊”这三字时,心中已存轻视和无视之念。
既然是本体,又何必轻视,无视。殊不知无论轻视还是无视,都无法改变本体的存在。不是念几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能掩耳盗铃。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渴了就饮,自食其力,正视其理才是我道。
“姑娘不知道兰若寺?”小和尚又问。
他不是繁华阅尽,历尽凡俗的世外高人,不闲云野鹤,却也不看重名利,不知何为凛然正义,只凭本心行事,以求念头通达。
那一晚心生动根,终于在今日得空,就往兰若寺这边走来。奈何有些路痴,走到一半,就走到山神庙这边来了。不过误打误撞,救了几条人命,也不虚此行。
“不知。”聂小倩眼神朦胧的答道。
“传闻兰若寺有食人血肉的妖魔鬼怪出没。”小和尚遥望夜空,沉声答道。
他想起了他在兰陵渡渡口码头,捡到的,被荷花灯载来的诗词,那些弱不禁风般控诉也似的词句,氤氲着哀婉凄切的飘零,令人伤其无奈惶恐。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小镜湖畔摇曳浣纱的幽魂。
“既知那里有妖魔鬼怪,为何还要去?”聂小倩模糊的神色尽去,黛眉之下两弯秋水明澈。
“刚才那位青松道长所说的所谓无量不漏金身,其实不是太准确,应该叫作‘法相金身’。”小和尚没有正面回答,“法相金身,其中有二相,割肉饲鹰与投身饿虎。”
“大师慈悲为怀,可有降妖伏魔之能?”聂小倩正色问道。
这小和尚法号不太好听,却是真正有慈悲之心的,可以为了一干朝廷钦犯,不惜与正道盟主为敌,比号称正气的道貌岸然之辈光明磊落不知多少。而如今,明知自己是鬼,还能以礼相待,似乎没有太过强烈的斩妖除魔驱鬼的执念,思想足见开明。
若是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她不想总是见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