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合照。注有一行娟秀小字,“于金陵,七六年四月中。”
另一位应该是楚女士的父亲、魏南的外祖父。关陆想想,“您是南京人?”
楚女士凝视着照片里的人,笑道,“不说前次回去,前次梦到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离开久了,故乡仿佛变成陌生地。父母离世亲眷散,也就淡了最后一点联系。
触动了楚女士的乡愁,他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翻阅过相册,关陆陪楚女士喝茶。因为不亲,所以相处融洽。关陆很好事者地想象了一下魏南和她吃饭的情景,模范母子,台面上细嚼慢咽,台面下激流暗涌。
楚女士下午四点要做有氧运动,三点半家务人员告诉她教练提前到了。她看看腕表,再对关陆示意相册,补偿似的道,“有特别喜欢的吗?这些照片送给你或许更合适。”
关陆耸肩,打开一张,转给楚女士,“那我却之不恭了。”
楚女士仔细看了一回,翻过那页,说,“我以为你会挑这张。”
她手指的是一张面容细腻至微的特写。魏南那时才四、五岁,眉眼极肖母亲。照片再经过手工着色,失了真,十足像个女孩子。
关陆看清,也笑起来,说这张我记住就好,要就免了。您知道,魏南那个人,他记仇。
关陆最后选的,是楚女士视为失败的一张照片。高光过度。楚女士精于黑白摄像,精于光影捕捉。每张相片都经过设计,唯有这张例外。图上是一个舞台,背景是暗色金丝绒质感的幕布。魏南站在一角,那里有一架立式钢琴,他的手正好搭在琴盖上。或许是对镜头太敏感,按下快门,要拍立姿时他蓦地回头,眼睛黑白分明,含有一刹那的诧异。凝固于尺寸见方的平面上,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拘束,他透过相片和你对视,当时种种,历历在目。
关陆这时方开口,“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他弹琴。”他摊手,“现在说没多大意义,但是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对钢琴没兴趣,为了您,所以愿意学?”
“当然。”楚女士承认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关陆看了她一会儿,说,“您对魏南的影响,可能比您以为的要大。我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潜意识抗拒婚姻……更夸张点,大部分亲密关系?”
“你是代他不平,还是在指责我?”楚女士收回注视的目光,微微一笑,“你可以更直接一些。你这么为他,不得不说,我很开心。”
她又看了看表,从容起身道,“我和魏南父亲之间的事,对合适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会告诉你,不过可惜,要等到你下次来了。”
主人家送客,关陆没再留。道别之后走了。
楚女士高杆得很——原来这就是魏南他妈——有其母而后有其子。关陆对楚女士的观感已有些复杂,他本性还是够简单粗暴,归纳下来,魏南时至今日什么都有,却难免有一块缺失。不待见他的人盯着“什么都有”,喜欢他的人就看到“一块缺失”。
关陆沿着之前窗口看见的路径走,走了几步,眼前一小片开朗。树木灌木到此留出一块空地,这是三条小径交接的丁字口,中央有尊石雕,石雕前面有铁艺的桌椅和阳伞。
桌椅边当然有人,全是女性,两大一小,气氛很“男士勿入”。关陆意外走到这,停下脚步,有点尴尬。
坐在当中的那个女人看见他,便对还在为难的女伴笑了一下,把桌上的一本崭新的书塞她怀里,后半句隐约是,“回给他……没有兴趣……”
关陆就大致猜到了,哦,姚韶庭。
她只穿黑白,颈上系了丝巾,但是右手上戴了一只很引人注目的戒指,镶几层碎钻的大红宝。等女伴携书离去,起身走向关陆。
姚小姐在宣台是个名人,不算作家但可称小说家的那种。她的外祖母姓张,实打实一位才女,嫁了个姓黄的实业家。一生最恨女儿肖父,会理财却拿不起笔,不想文脉复苏在外孙女身上。姚韶庭特立独行得很,且不提从某校最佳学院退学转去学烹饪,她十五、六岁就曾用名“花潮”,仿谢冰心写了篇《太太的客厅》,发在报刊上,知情者都看得出她是讽刺继母。不过楚女士毕竟道行深,最终收服继女,和她井水不犯河水,近几年还一同做慈善。
她对关陆也是闻名先于见面,冲雕塑扬下颌,道,“爱美慈善基金所赠,楚女士不喜欢,放这里受日晒雨淋。”
关陆没什么话说,看那尊女性雕塑,,“维纳斯?”
姚韶庭笑起来,“希腊神话里她叫阿芙洛狄忒。”
关陆不是那种乐谈艺术的人,他看见嵌玻璃的铁艺圆桌上有烟灰缸,想抽烟。但是旁边还有个自己玩花,也不理人的小女孩,只得打消念头。
姚韶庭走到小女孩身边,对关陆介绍,“我的养女,魏紫。”然后蹲下身拍拍她,面对面说,“来叫叔叔好。玩了一上午,吃不吃蛋糕?”
也不知是本就姓魏还是她取的,仔细看魏紫,不是姚韶庭亲生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刚发现来了生人,紧张兴奋地问,“叔叔跟不跟我们吃蛋糕?”发音很奇怪。
她像是听力有问题。姚韶庭耐心地对她说话,待她说完,关陆问,“哪两个字?牡丹花那个魏紫?”
姚韶庭的笔名取自父母姓氏,正好是姚黄。她颇爱笑,此时也笑,“嗯,凑齐姚黄魏紫。算是缘分。”
有些女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