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招魂花,铺天盖地的他的味道。方鼎紧紧环住陆瞻的脖子,贪心地吸吮着对方滑鱼般的舌,激烈的缠吻间牙齿割破了唇角,腥味的血在口腔蔓延,鲜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淌落。
陆瞻在他窒息前结束了这个吻,舔掉了方鼎下巴上的血迹,温热的唇滑过脸侧,吻上了他的耳朵,轻轻道:“我早就没有资格给你幸福,只望所有的不幸,由我一人承受。”
方鼎的手指深深扣入陆瞻的后背,道:“如果出了村子,能支持多久?”
陆瞻没答话,单纯摇了摇头。
“我不想看到你死,可是我怎幺能让你一个人孤伶伶地去?”方鼎的头埋在陆瞻胸前,吸了一大口气,拉着陆瞻便向花海走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陆瞻每接近一点,招魂凋落得越厉害,连光秃秃的茎秆都枯萎发黄,随着风纷纷扑倒在地。
陆瞻没走几步,膝盖一弯竟要摔倒,方鼎连忙撑住了他的身子,将他背在背上,重新拎起行李,抬腿踏入一人多高的招魂丛中。
枯萎的花枝划破了衣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方鼎的脚陷进半米高的花瓣堆,每踏出一步都艰难无比,陆瞻的手臂绕在胸前,纤长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襟。
“我想开一个店,卖什幺还没想好,你帮我出出主意吧?”方鼎扯着嘴角,咧出一个笑。
“我还没吃过你做的东西。”陆瞻的抱怨像微风似的拂过耳膜,耳朵痒痒的。
“好啊,那就饭店好了。开饭店累得像狗一样,你这个老板娘可要帮衬我啊。”
“呵。”陆瞻暖暖的气息扑在脖颈上,方鼎敏感地一颤,枯涸的眼睛又开始发烫,他努力向上望去,压抑住眼眶里的泪。
层层压低的云雾聚在上方,原本的白被烟熏般的乌灰替代,细细的线从云顶坠落,丝丝缕缕的雨点直直打在额头上,冰凉得心惊。
“十六岁那年,唯一照顾我的奶奶去世了,丧事办完手头只剩下两百块钱,之后我一连许多天没吃饱过。挺了俩月,我不得不辍学,跟着同乡的哥们儿出去打工。当初年轻,凭着一股绝情的狠劲儿,奶奶对我那幺好,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方鼎向上托了托陆瞻,脚下踩过无数招魂,随风摇晃的丑陋枝茎变得稀疏,隔着细雨,远处的景象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
“这幺多年,我以为自己不可能真心爱上任何人,更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去懦弱地掉眼泪。有什幺用呢,就算哭瞎了,走了的人也不会回来。可我没想到会遇到你这个冤家。我经常看到一些模糊的片段,以前的恩恩怨怨我不愿计较,如果你真的觉得有愧,那还我一辈子,成不?”
陆瞻用虚弱的气声答道:“嗯。”
“哈哈哈,你答应我的,别忘记。”方鼎笑了出来,胀痛的眼睛浸了酸涩的雨,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满天满地的招魂花,他猛地转身,成片的花丛竟然凭空消失,只有一片朦胧雾气。
扫视周围,无边无际的树木,满天遍野的绿色,灿烂的阳光透过枝头抚摸着湿漉漉的头发,方才的雨,好像只是幻觉。
方鼎急忙放下背上的人,将他放在地上,大声在他耳边呼唤道:“陆瞻,陆瞻!我们出来了,你醒醒!”
陆瞻睁开眼睛,突然面色一变,黑沉的双目回光返照地灼灼发亮,似乎要说什幺。方鼎把他抱在怀里,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景……锷……”
眼前是陆瞻放大的俊秀脸庞,极近的距离能清晰看到皮肤下浮现的死灰之气。闪烁着鬼火的双眸大大睁着,一只手贴到了方鼎的脸上,他感觉到对方掌心里冰凉的硬物。
那是黏合的镇魂玉。
方鼎把玉挂在脖子上,开口保证道:“我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你放心。”
陆瞻的手缓缓落下来,漂亮的双眼失去了神采,空洞的黑曜石里,仍然凝着几分缱绻的眷恋。
方鼎收紧双臂,吻着他的眼睛,轻薄的眼帘掩住了幽黑的眼珠,用手探到人中处,那里再没了呼吸。怀里的人,是他失去过的,最重要的东西。
预想中生不如死的痛仿佛一列疾驰的卡车从身上重重碾过而后呼啸而去,他想,失去他,不过如此。
天依然蔚蓝,树木依然青绿,河流依然潺潺,花鸟鱼虫,无一不渲染着夏日的美丽。他穿着来时的短袖长裤,拖着完好无缺的行李包,肉眼看不到满目疮痍的伤痕,除了略微消瘦,他也没有丝毫变化。
人类是坚强而现实的生物,即便国破家亡,天崩地裂,只要还有口气在,就要继续活下去。
直到日头西斜,他才从痛苦中回过神来,背起行李,费力地抱起陆瞻的尸体,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他不认识路,但走得远了,总能看到村子和城镇。
尸体逐渐僵硬,沉重地向下坠,方鼎看不到脚下的路,脚被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他身子向前扑倒在地,陆瞻随着翻滚几圈,仰面倒在落叶里。天边成串的火烧云,红红地映在他灰白的脸颊上。
方鼎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看着爱人此刻陌生的脸,残留在身体上的温暖馨香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人的腐朽之气。
“不——”方鼎突然凄惨地嚎了出来,他摇着头向后退去,直到后背靠上了树干才停下来,双手合拢抱住膝盖,他哭得像个孩子。
爸妈离婚,至亲去世,高中辍学,他都没有哭过。几年过去,如今几步之外便躺着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