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千秋月别,四面楚歌。
篝火渐灭。刺骨的寒意将楚军逐渐从梦中惊醒。枝叶摇曳,如同重重鬼影,压阵而来。
这一场战争,恐怕便快要结束。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不再有任何机会。饥寒交迫的数万楚军,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成为一个个蜷缩的残影,苦苦保守最后一点信念。
他们的目光投向中心,那里有西楚霸王,有力能扛鼎的盖世英雄。四面埋伏,汉军围困,并不能使人畏惧,只要他还在...便仍然有望。
死一般的静寂中,突然渐渐传出轻轻的歌声。起初有人以为是在做梦,然而那分明是楚国的民间小调,带着一点轻快和淡淡的哀愁,接着便如春风一般,瞬间席卷而来。
战争的血腥和阴霾退去,不知何时,汉军包围之处,燃起温暖的火光。那令人神往不已的楚国曲调,正是来自于此。三五人开始低声和歌,熟悉的父老乡亲的面容,仿佛浮现眼前,家园荒芜亲人流离,尽在这思乡之愁中...
为何而战?为谁而战?这天下,又终究属于谁?
楚军之中,此起彼伏的歌声,终于冲破这寒夜,缭绕而起,成为悲鸣绝响。
项羽抬起眼,望向明月,他戎马一生,气吞山河,奈何江山倥偬,从此天下再不属于他。想当年群雄束手,慷慨秦宫,如今歌哭弹指,知己离散,只能昂首问天,终究纵横一场,覆手为空!
热泪难落,破阵霸王枪,挑开那沉重的夜色,缓缓指向苍天....
泼天覆地的苍凉悲声,在旷野中回响。白凤想到人世间的移易,也不由得眉间微微怅然。
"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张良叹息一声,"但他仍然是个英雄。"
"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结果?"白凤的声调一转,"从此你求天下,得天下...想来真是恭喜了。"
最后横亘在胜者面前的绊脚石,终于除去,而张良开天辟易的作为,足以让他此生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飞鸟尽,则良弓藏。
"我感叹的是项羽,又何尝不是自己?"张良手心紧紧攥着缰绳,低声道,"...人的命运反复无常,今日胜,则明日败。"听着那愈加哀婉的歌声,他突然扬起马鞭,下力一抽!
"你..."白凤身下的马儿受了激,前蹄扬起,踏起一片尘土,突然向着另一方向狂奔,而张良竟也不作任何管束,任由它带着二人向着不可知的原野深处奔腾而去。
纵然白凤一身轻功,但和张良挤在马背上,有力难施,上下颠倒缭乱不已,迎面而来的冷风劈开夜雾,一马纵行,天地寂静。
张良清醒的眼光穿透面前浓重的夜色,心中谋划过千百次的江山轮廓,一一闪现,然后消逝。
胜负已分,但为了这最后的胜利,却输了太多...这一生他究竟是为何而存?经过那么多年,唯有这一人,仍旧让他一败涂地。
张良莫不是疯了?白凤见他没有半分让马停下的意思,擎着一支羽毛,激射而出,正中马蹄!
疾驰中的马受痛,前蹄磕在石砾上,将背上的二人重重的抛了出去!原本白凤身姿轻捷,大可稳稳落地,然而却被张良在身后带住,只能侧身仰倒,一同滚落在荒野之上。
草野尚且松软,带着泥土的清新腥味,白凤背后着地,却蓦然睁大了眼。两人离得极近,多年以来,这份被尘封的熟稔,一度在成为陌路后被刻意遗忘,然而此刻...
张良凝视白凤的眼眸,急切地试图寻找到任何情绪的波澜。
如今他已经完成一生宏愿,失去目标的支撑,只余下这最后一点希望。
"不必再伪装成这副模样。"白凤冷然看着他,"你明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良清瘦的十指探入泥土,一向冷静的语气也带着微微颤抖,"...即便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渴望见你一面,但我不会开口要求。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找到你才有意义。"
"找到了又能如何?"白凤的声音带着一点意外和冷淡,"除了归还所欠之情,你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忘记。"张良微微一笑,"只要你需要,哪怕是我的命,同生共死又何妨?"
"你以为...我会一直记得你?"白凤眼眸一狭,永恒的生命里,将是无法停滞的孤寂,如果他一个终究要死的人,那又有何用?
一切...已经错过。
白凤手腕一翻,探出一枚玉,玉质通透,气运流动,仿佛凝滞着看不分明的心血,正是张良的家传古物,太公璜。
"物归原主。"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只看见张良眼中的萧条之色。
一身更是寂寥,接过太公璜,张良微微一顿,他手中不是一块玉,而是家门荣耀,丞相之位,国之重任,江山百代...
他突然扬起手腕,那玉划空落下,砸在一块顽石上,碎下光华万千,终究归于寂然。
"你...毁了它?"白凤抑制住惊讶,看他面无波澜,殊不知这只是暴风前的平静。
"我不再需要它。"张良竭力用自己最后的冷静,叙说一个事实,"我明白你恨我,但从今以后,我必将只重视我最爱之人,你是否相信我?"
"是爱是恨,对你而言,很重要吗?"白凤的眼神不知是嘲讽,抑或不以为然,"这是你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