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海闻言,双眼一闭,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所有,都是借于金枝的协助,他此番来挟千亿,亦是金枝吩咐......而现今,如果千亿因自己的一念而死,那就是威胁梅山的一张王牌消失,届时,金枝不与他倒戈,鹰隼也必然不会放过他,最有可能的可能,便是将他谋害傅烨之事抖搂出去,更甚者,则是直接来取他性命。
上次一番交手,潘大海亦知自己技不如人,幸好水帮势重,可保他一时平安,可这份平安,能维持到几时?金枝,是个可以相信的人么?退一步说,一个鹰隼不足畏惧,但如果加上双指一刀,那他又将处何种地位?
想到这儿,潘大海叹了口气,胳膊渐渐松开,六弦儿刚一感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减弱,赶忙措身钻了出来,又将千亿护在身后。
千亿径自绕过他站于众人面前,说道:“潘当家果然精明,知以大局为重,而我亦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你大可放心......只是现下,我有两句话要说与六弦儿,还望你容我一刻。”
潘大海见他手无寸铁,又只是文弱书生,便放下警惕,点了点头。
六弦儿怔怔的看着千亿,一时无言,心中却焦急的像起火,自责无能护他,有负英姿重托。
千亿一把将手搭在六弦儿肩上,压低声音对六弦儿附耳言道:“传我夹竹桃,卿自归燕巢。”
水帮匹夫中耳力好的和潘大海也都听见了这句话,只是他们胸中无半点文墨,十分不解其意,又听花儿又听燕的,只当是一句诗话。
六弦儿也是愣了片刻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全身就是一震:夹竹桃是什么,这在场的都知道,但只有六弦儿知道那种花,茎干叶皆藏有剧毒......千亿这是以花喻毒,向他索要。
六弦儿瞪大眼睛看过去,眼神中尽是不解之意,却又听千亿神色匆忙的低声道:“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快些......”
六弦儿内心剧烈挣扎,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千亿,生怕他得了毒药去寻短见,又觉千亿所言不得不依,只好在袖中取出一只玉簪,道:“.....你要记得,英姿......”话说不下去,却见千亿闻“英姿”儿子脸上即刻变色,继而恢复平静,再次转身,对上潘大海等人。
千亿转身之际,悄悄将玉簪藏入袖中,在场人等皆没有觉察此举,只见他走至潘大海面前,方回身对六弦儿点头,示意他离开。
随着那张清冷面孔转向潘大海,六弦儿眼泪奔涌而出,望着千亿消瘦背影,他心中滋味无言可喻。他是怕极了这情形,范二要他留守小筑,便是要他保护千亿,可最终,他只能看着千亿落入敌人手中。
六弦儿自觉有负千亿,有负英姿,可他此刻不宜再强出头,他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他被人拿去,还要把千亿被挟持的消息传回梅山......可是,他还有何面目再见英姿?
旁人七上八下的过来拉住小公子,将他双手用拇指粗细的麻绳绑起来,拉将出去,千亿面不改色,似是毫无恐惧,脚下踉跄着跟随他们。
只有潘大海,不知道在哪个时候,他无意中看了一眼依旧站在潭畔的六弦儿。而这一眼,看得他心中剧烈一震。
那人,着一身凌乱衣衫,披头散发的立在那里,身子颤抖犹如风中红花。那双睁得大大的眼中,正不可抑制的涌出泪水,而血自脖颈指尖淌下,泪滑过脸颊,他竟像毫无察觉......
这人是俏六儿?潘大海自问,随即陷入迷惘。
俏六儿阴狠毒辣全江湖人人皆知,可俏六儿又是什么人?他是百枝门主,妓,一个半男不女的妖人......可刚刚,就是他,面对断水重刀架上脖颈,毫无畏惧;面对死亡,毫无胆怯。这种近似疯狂的勇敢,令他堂堂九尺的汉子亦有些震惊。
可是为什么,他此刻要哭?
......六弦儿几乎是在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下逃至梅山,一路上他被数名水帮人众追杀,当中艰难险阻不可言喻,然而,当他终于背着一身伤痕来到这北方燕赵之地,只举目便可望到高耸入云的山峰时,却迟疑了。
十八峰下无路上山,想要上去,只能凭绝顶轻功沿峭壁攀岩,六弦儿绕山行走两周,才发现一处生满荆棘,坡度稍缓的崖壁,山上几乎没有什么高树,而为数不多的树木也只剩下枝条。伸手扥了扥,六弦儿确认这种枯枝可以承载自己的体重,才动身开始攀山。
伊始还好,可那毕竟是万尺高崖,只爬到一半路程,六弦儿便有些局促,双手被棘条扎的鲜血淋淋,身上旧伤发作,他亦感到力气正飞快的从身上流逝掉。而越往上攀,连荆棘和枯枝都少了,六弦儿只好用手指抠着石缝,脚下蹬着突出来的碎石努力上行。
这时候便是进退两难,要上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下去,则更为艰难,何况他也无力再施展轻功。
最尴尬的事情继而出现了,当他历经万难,几乎耗尽所有力量,终于爬出云海,抬头可以望见峰顶崖石的时候,竟发现那些离自己数丈远巨型石块,皆是像外延展着,底端形成一种倾斜向下的趋势,这种情形,就算是他不似此种狼狈,也不可能上的去。
无奈之下,六弦儿想到了一个最原始有效地办法,那就是喊。虽然他堂堂百枝门主在梅山十八峰峭壁上大叫有些丢人,但现下再无他法脱难。
重任在身,六弦儿不再犹豫,放声像山顶大叫贺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