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柄……”他试着记住我说的话,重复了几次,便安静下来,吮着手指,静静地望着北边的天空。
难道没有记忆了也会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吗?
不过等他长大总是要送他回去的,我一面想着,把他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拿帕子擦干净了,将他抱到房里睡觉。
小孩子一天天长大,长到七八岁上,眉眼已经渐渐有了英气。他聪明是很聪明的,念书习字一学就会,只是很安静,我去哪儿也默默跟在身后。一天夜里我起来看药草,经过他房间时发现房门微掩,心想也不怕着凉,走近想去关好,却发现房间是空的。
我顿时慌了起来,赶快在周围寻找。一面走,一面叫着他的名字。过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在后面的山坡上看到他走来,小脸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我气急,对他语气也凶了起来。
他低下头不答,只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我。我一看,是一朵盛放的昙花。
“你白天说……现在是昙花开的季节,可是要晚上才能看见……”过一会儿,他才小声说道。
我觉得鼻子有点酸,摸了摸他的头。
“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谢谢你。”又替他擦了擦脸,“好了,累坏了吧?快回去睡觉吧,特许你明天晚起一个时辰。”
他点点头,跟我回去了。
这些旧事不想还好,一旦想起来,便越觉得在这里待着孤单。过了两天,我又下山,去人间四处游历。
第8章 第 8 章
二十二
在人间游历,我居无定所。路上自然也仍旧为人施治,大多是贫病者。诊病时,发现其中许多人心病竟更是严重——各种牵念、执迷、纠缠,最后都成了一个个死结。难怪说众生皆苦。
可是我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自离开魔界以后,与千光便再无联系。有时候拿出他赠我的扇子,看着上面的画发呆。想想他要是从没遇到我,一生该多么光鲜顺遂——少年时鲜衣怒马,百步穿杨;成了魔君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定可有一番成就。
到底是我误人又自误了。如果当年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便相忘于江湖,两个人也不必受这许多无谓之苦。
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早晨起来,打开窗户,一阵风便夹着细雪扑来,脸上的寒意让我彻底清醒过来。看看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已经快一年了啊。
我走出屋外看雪,在平整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正起兴时,天上忽然传来鸟鸣。我抬头一看,一只靛蓝色的鸟向我飞来,爪子上似乎绑了什么东西。
那鸟在我附近的一根枯枝上停住。我这才认出是魔宫特有的传信鸟。爪子上绑着一个长方锦盒。
是给我的东西?我疑惑地看着那鸟。那鸟冲我喳喳叫了两声。我走上前取下锦盒,那鸟便扑腾翅膀飞走了。
回屋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三样东西:一幅墨梅图,写意的,盖了千光的章——那时出走后不久我和他重归于好,作为赔礼为他刻的;一张《兰亭序》的临摹,应当是小恒的习作,笔画倒是有模有样,只是笔意稍嫌不足;最后是一把折扇,扇面空白。
我小心叠好墨梅图收起来,又细细看了一遍小恒的字,用朱笔留了批注。那把扇子,我原本想置之不理,可过了两三天,心念一转,还是觉得应写点什么,又将它找出来,对着思索了一番,用行草写了一首东坡的《减字木兰花》*,等墨迹干后便和改后的小恒的字收起来——反正那鸟应该还会来。
过了一个月左右,又一只传信鸟飞来,带来一枝开得很好的梅花,我将扇子和小恒的字小心地系在鸟的脚爪上。
从此每隔一两个月我便会看到靛蓝色的传信鸟带来各种东西,有时是魔界的奇花异草,有时是失传琴谱的残本,但每次都会附上千光的画和小恒的字。礼尚往来,除了批注小恒的习字,我也会回赠手抄的诗文——千光尤其喜欢魏晋的,便留意多写一些。偶尔得了珍奇的画谱,也会让传信鸟寄回去。说也奇怪,这样心情会更坦然些。
如此便过了三年。
*《减字木兰花(雪词)》:“云容皓白。破晓玉英纷似织。风力无端。欲学杨花更耐寒。
相如未老。梁苑犹能陪俊少。莫惹闲愁。且折江梅上小楼。 ”
二十三
直到第四年夏季,我失明,暂居在任离那里。
说起失明的缘由,我也只能后悔一时不慎,在与一个靠童女采阴补阳的妖物大战三天三夜后没有留神逼干净体内的瘴气,那邪气竟侵至双目。初时我只觉得眼睛刺痛,也没在意,后来便开始泣血,但为时已晚,最后便渐渐不能视物了。还好我在彻底目盲之前赶到任离那里。
任离也通医术,但替我看过以后也叹着气说这眼睛不中用了。
“药石已经没有用处,除非找人给你重新换眼。”他叹着气说。
这是已经预知的最坏结果,我并不如何难过,不过真听了这话还是发了一会儿怔。
我摸向腰间,解下千光赠我的玉佩,递给任离道:“这有千光的精气,你去把它洗了。”
“你说的洗了是……”任离吃惊道。
“用净兰露把它的气息洗掉。”我道,“我的法力遮挡不了太久。”
“你是想他找不到你?”
“一个瞎子有什么可看的。”我嗤笑一声道。
他只是默默接过玉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