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妃心中一软,扬在半空的手愣是挥不下去,却见翌靖离座同跪在翌宁身边,道:“今日之事确是儿臣对不起二弟,原该翌靖向二弟赔礼才是,母亲切莫再责怪他了。”
程贵妃眼中含泪,弯着嘴角笑将二人搀起,又把两人的手握在一处,道:“日后你们便明白,红颜如露易逝,独有手足之情血浓于水,本宫只怕你们兄弟为着今日之事生了嫌隙,如今兄友弟恭自是最好不过了。”
二人将程贵妃让至席首坐下,又陪她说些宽心的话。临了程贵妃方拉着翌靖道:“明日本宫便去和皇上说,早日将你的亲事定下,这些时日皇上身子又不太好,他总念着你的亲事,只盼让他宽宽心,又沾着喜气高兴高兴,早些康健才是。”
……
暮色四合,镣铐上的铁链划破清秋的雾霭,一队衙役押着囚犯朝大理寺走去,那囚犯身形瘦削,瞧去便如个薄薄的影子,就要被风刀霜剑削个干净。翌宁骑着高马走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囚犯说着话。
“自投罗网,慷慨赴死,钱先生精打细算,眼下这笔生意却叫本王瞧不透了。”翌宁听着摩擦的铁链叮当作响,面上挂起个笑容。
“钱川一介商贾,怎及王爷手眼通天”,钱川低垂着头,语气淡淡,“不交账册,太子杀我;交了账册,王爷杀我,草民原本想着拿王爷付的订银押个大小,若赢了或许还能赚条命。”
翌宁笑道:“钱先生一开始便算错了,不是本王手眼通天,本王身在天家,呼风唤雨又何须伸手。”
“太阳还没落”,钱川望着远处,“王爷怎知明天是晴空朗日还是风雨交加?”
翌宁哈哈大笑,“不管是晴空朗日还是风雨交加,只怕钱先生都见不到了。”
左右是个死,只求让我慷慨赴死的人终能不负天下。钱川沉默不语,面上挂着个渺远的笑,隐在暗处的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若霜只求主子不负天下。
人世只道花事好,开至盛时已将残。汇通商行的掌柜钱川被处决这一日,京城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争相来看这位廿八年纪便只手翻覆,汇通天下的传奇人物。囚车上的不过是个单薄瘦削的青年,虽面色苍白,却仪容整洁丝毫不乱,眉目间一丝不羁伴着几分精明,瞧着不似赴死,倒像踌躇满志地去谈一笔必成的生意。
秋风卷落满地梧桐,季少时陪着翌靖坐在酒楼,临窗而望,正见囚车当街行过,路上百姓谩骂纷纷,只道钱川图财忘义,里通外族,帮着别人杀害本国百姓,合该千刀万剐。而当先骑在马上那个监斩官,瞧去一身铮铮铁骨,满脸堂皇正气,端得是位难遇难求的青天老爷。
季少时不忍再看,别过头道:“钱先生少年英才,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叫人扼腕叹息,倘若没有他,汇通商行难有今日之威势。”
翌靖望着囚车上的钱川,轻叹道:“我初次见他时,他不过是汇通商行一个机灵的小伙计,我瞧他虽年龄不大,察言观色的功夫却胜过那些浸淫多年的老先生,料想他日后能成大器,便多留意他几分。一日路过商行分号,却见他独自坐在门边,眼中没了往日的神采,我差人悄悄问他,知晓他的幼弟患了重病,他倾尽积蓄也未能治愈,便将那病孩子带至府中医治救活。”
季少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猜测钱川的弟弟是翌靖府中哪位小厮,若云,若风或是若雨,却听翌靖道:“季大人猜错了,若霜的弟弟病愈后回了家乡,与寻常乡人一般娶妻生子,与翌靖再无半分瓜葛。只是机缘之下,翌靖却还见过若霜的侄子。”想起哑儿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翌靖不禁扬眉一笑。
季少时赞一声妙,道:“挟制他人,便日夜担忧着他朝失却掣肘,反为人所制,欲要将钱先生这样的聪明人纳为己用,唯有攻心一途。”
“若霜与弟弟相依为命,原本只盼这些脱出权势涡流之人能平安过得一世,不想上次鞑靼偷袭凉州,却将他的弟弟杀死了。他生无所盼,一心求死,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才会自己撞在二弟手中。”
季少时想到钱川先前假为太子所用,受命将鞑靼军队招来,却害死自家兄弟,不禁叹道:“亲手磨就利刃,终杀死至亲之人,钱先生是个赌徒,未料一场豪赌之下,却是个说不清胜负的结果,原是这天意弄人。”
翌靖苦笑不答,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听着季少时道:“想不到这次竟又是卜尧铭带头将汇通商行私贩货物于鞑靼一事闹上朝堂,先随太子,后随安平王爷,这见风使舵躲奸把滑之徒,反倒得了个‘诤臣’的好名声。钱先生汇通天下,福泽百姓,却成了人人不齿的奸妄小人,想来实在叫人齿冷!”
“卜尧铭区区言官,背后无权无势,依仗的不过就是天家几分恩泽,倒戈原也无可厚非”,翌靖朝窗外扫了一眼,淡淡道:“他倒聪明,先博个直言敢谏的好名声,不管将来是谁登极也不会为着出一口气为难他,枉自落下个冤杀诤臣的骂名。”
季少时轻叹一声,却听翌靖肃穆道:“汇通商行被查封,禁卫军也被洗刷干净,朝堂中的近臣纷纷离散,如今太子四肢尽解,独头腹兀然,分明大势已去了。二弟那边一应事项,还要仰仗季大人多多操心。”
“钱先生以死相托,季某必定不负所望”,季少时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囚车,正色道:“还望王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