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是徽派建筑特有的风格,家主想必是个徽商。
徽州与临安隔着重重大山,唐宋之际商贩甚少,令人熟知、有能力建这么大房子的只有洛啸,也就是前武林盟主洛长风的曾祖。
一路参观到书房,书桌对面挂着副字画,苏青拟眼睛大睁,那字瘦筋姿媚,飘逸流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李若水的字。
一身浩然气,万载侠骨情。
这确实是当年李若水给洛长风的敬言,当年李若水题这字的时候他就躲在窗户边,胆怯又仰慕的看着他。
他盯着字画笑容冷屑: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以为我和你没任何关系了,竟然还有人以你的忠义强迫我去忠义。真是可笑啊!你活着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你死了以后,反而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存在。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爱你的朝廷、你的百姓,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偏就不爱!
摔袖而去,回到后院,只见假山堆叠的甚是奇妙,不由多观察了一阵。到住处时,景致将《击铗四式》和《长歌》递给他,“我们要在这里待几日,你可先研究下这两本书。”
苏青拟冷笑,“我曾听闻当初,武彦派因掌门之争相互残杀,请求你主持个公道,不过一句话的事,你却置之不理,任凭他们自相残杀。如今又打着拯救苍生的名义来强迫我。难道对你来说,数百人的命不是命,成千上万的才是命?”
景致神色悲怆,“手无寸铁的人们在为生存而挣扎,手握剑刃的人却在为名利而厮杀,——既然三尺青锋只为名利握,那么一生就为名利死。”
后两句说得无情又悲痛,似乎对那些江湖人已绝望,随便他们破罐子破摔。
苏青拟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参加唐靖组织的什么武林大会,那些人不过是为了些虚名而已,真心赴国难的人哪里需要组织?如谢棠、舒白,甚至风尘女子狐娘子。
但他却绝不愿意表露对他们的赞叹,冷然道:“我倒真要看看令蝇蝇苟苟之辈趋之若鹜,又令你们这些大侠舍命保护的,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第5章梨帘如梦 樽前相属
是本奇怪的书,说是剑谱其实并非剑谱,剑、枪、矛、盾等战场上能用到的东西都有写,比如剑法中剑指何方,足踏何位,如何攻如何守都有记载,却没有记一招一式的动作,更没有内功心法。
苏青拟并非习武之人,看着看着就乏了,倒头就睡,直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将其勾醒。寻着香味来到厨房,见一个人背对着他在灶间忙碌,那身影怎么看怎么像景致,疑惑的蹙起眉。那人盛好了菜回过头来,不是景致是谁?
堂堂江南青衣景致,竟然后做饭?苏青拟疑惑地过去,“你在做什么?”
“香葱炒蛋。”将鸡蛋打在碗里,放少许盐,待锅里油烧开了倒进去,撒上葱末,顿时香气扑鼻。盛起来递给苏青拟,“端到桌上去。”
苏青拟看着金黄的鸡蛋和绿油油的葱花,忍不住好奇掂了块尝尝,味道竟然十分好。
苏青拟将碗筷搬到梨花树下,屋主是个风雅的人,特意在梨花树下建了个亭子,穹顶是涂了桐油的云锦,雪白如云,亭子六檐飞翘,形如鸟翼,与梨花飘逸空灵的气质十分吻合。
此时一缕夕阳挂在天边,身后梨花如雪,古旧的院落寂静无声,倒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景致又温了壶酒,酌了三杯,苏青拟闻了闻,“酒质清晶,气味绵醇,入口甘甜,是梨花白。”
景致道:“去年我在此小住,狐娘采这树上的梨花酿了几坛,埋在梨树下,昨日正好酒熟。”
“她为何没来与你共饮此酒?”
景致倒似不遗憾,笑了笑,“唯有樽前相属。”
平生浪荡江湖,蹉跎几度春秋。
忍见山河破碎,结子三二同仇。
誓扫苍生不平,长铗在手不休。
走马天涯难聚,唯有樽前相属。
苏青拟听过这首诗,算不上好,却在江湖上流传的极广。他们这些人,但凡存同一个理想,——誓扫苍生不平,便视为兄弟,很多人甚至都没有见过面,然若天涯相逢,一人有难,八方支援,肝胆涂地,再所不辞。如谢棠帮白衣,如景致帮谢棠,亦如狐娘子帮景致,这也是景致敢一人带他去河北的原因。
见景致对那酒杯遥遥一举,向他那些未知名的兄弟姐妹们敬酒,然后才向他举杯。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苦闷。世间哪个男儿没幻想过并辔江湖,长狭在手,惩奸除恶。他苏青拟也不能免俗,可是啊,他这一生……
连饮三杯梨花白,入口虽淡,后劲却足,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迷醉的眼看向景致。
夕阳撒在苏青拟婉约的眉眼上,如残红落水,清凉中带着丝媚意。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明日弄些猪肝来吃吧!”
景致意外,“你喜欢吃猪肝?”
“唔……还好吧!”他模梭两可的回答。
景致紧抿的唇角渐渐泛起了笑意,眼睛清亮如星子,声音轻柔似花落,“好。”
苏青拟心忽然被针扎一般,禁不住捂住胸口,便听景致关切问,“怎么了?”挥挥手,端着酒杯起身,负手立于梨花树下,压下繁乱的心绪。
“落日杯中血,梨花鬓上霜。一生何浩浩,……”最后一句却嘎然而止。然纵使他没有念出,那一句却像是他一生的谶语。
——一生何浩浩,终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