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性浅薄敦厚的懵懂少年,而早已成长为深沉隐忍的青年帝王。
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萧玉沉声问:“臣有疑惑,圣上为何派人拘禁臣的亲属?”
“萧玉,这个问题你也敢问出口吗?”崇华一拂袖,便突然有护卫从暗处冲出,扳住了萧玉的手臂。
被制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睁大了眼睛瞪着崇华,然而他挣扎越剧烈,那两名护卫用力也越发凶狠。
“你那几十万军队,为你马首是瞻,今日朕请你去京城做客,他们想必也就不会为难朝廷了吧?”崇华皱着眉,“朕本来想忍一忍,等打探清楚你和西戎的具体联系再动手,可是今夜的事,已经触及了朕的底线。”
“圣上你说什么?臣听不懂!”
“西戎那边,朕已经派人去信,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以西戎人的个性,素来最痛恨分裂谋私,届时究竟是哪些势力暗中帮你,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崇华不理会萧玉的装聋作哑,棱角分明的侧颜在夜里仿佛凝固的雕塑,沉静而冷肃,“萧玉,当初你背叛前朝,投身我南楚,便该知道,易变者为人忌,朕没想到,你仍如此不知收敛。”
萧玉大张着嘴,哑然看着崇华,崇华迎上他震惊的目光,眼神讽刺。
半晌,萧玉极慢地一笑,摇头讽刺道:“不,你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即使你将我拘禁,我西南数十万军队群龙无首,也早晚有一天会打进你京城去!你或许还不知道,”他悲凉地叹了口气,“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你一定没有查过,他们是被你父亲杀掉的前朝末代君主,为他的血脉遗留在西南深山的一笔巨大财富,那些人,骨子里都是茹毛饮血的兽类,绝不会有人性。”
崇华下颌紧绷,冷冷盯着他,缓缓开口:“那又如何?”
“不,你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那些人茹毛饮血,早已丧失了人性,你想,一支丧失人性的军队,岂会听从一个人的号令?自然更不会听命于我。他们唯一效忠的,只有血脉。只有隐藏在身体深处的血脉的力量,才能将他们召集起来。”
看到崇华的瞳孔紧缩,萧玉得意地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皱纹被这笑容挤压得过度扭曲,夜色中格外诡异,“这次你明白了吧?不错,我说的所谓血脉,乃是前朝王室之骨血!”
崇华身子狠狠一震,咬牙:“危言耸听!前朝王室早在二十年前便被先帝诛杀殆尽!”
“世事变幻,你又如何确定,当年没有漏网之鱼?”萧玉顿了一瞬,讥诮道,“说来你们崇家也不过是前朝叛党!若非成王败寇,今日俯首称臣的该是你崇华!”
“来人!把这逆贼给朕拖下去!”崇华一声怒喝。
被护卫带下去的萧玉冷笑声尤尖锐地响在耳边,崇华后退一步,脸色微白。
隔日,突然出现在蘅州的圣驾启程归京,镇南王萧玉因“犯上不轨”罪名被押解进京,家人拘禁,一夜之间权倾西南的镇南王府大厦忽倾。无数人暗自揣摩猜测,终不得其缘由。
沈言终于踏踏实实做了一次完整的噩梦。他已经许久不曾梦到那一日的事了。
梦里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太子出城围猎,作为伴读的他便留在宫中整理书房,忽然有个宫女进来,说是皇后召见。
后宫的布置典雅精致,却处处透着压抑,他素来不喜,作为外臣,也很少到后宫来,何况,印象里崇华的母后心机深重,令他并无好感。
他只记得,那个下午格外漫长,皇后娘娘坐在高处,十七岁的他跪在下面,那权倾后宫、凤临天下的女人和他进行了一次漫长的谈话,他跪在地上,膝盖阵阵疼痛,细密的汗浸透薄衫,唇角却只噙着冷笑,等着那个女人说完。
香炉内青烟袅袅,漂浮在盛夏炎热的空气中,将这华堂锦绣渲染出几分虚幻迷离,他垂着眼眸,依旧是谦卑恭谨的模样,“娘娘想要微臣的命,尽管拿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一来,你替华儿办了这件事,便是为他扫除了障碍,日后他登基,自可高枕无忧,你口口声声爱他,那么本宫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那么即便付出性命,你也该是情愿的。”皇后微笑说着,温柔的眼底冰冷而讽刺。
他轻笑,抬起的眼眸潋滟妖娆,“皇后娘娘真是体贴。”
享受着掌控欲的女人仿佛听不出阶下少年的讽刺,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二来,此事一举两得,除了你一人牺牲,其余人均可获利,于社稷稳固更是大幸。而你若不从,你明白,本宫有的是让你和整个顾氏沦落的办法,”她长长的指甲染着蔻丹,是如血的颜色,“利害关系,你清楚得很,本宫给你半柱香时间考虑。”
时隔多年,他已然不记得自己当初在短短半柱香时间内想到多少人和事,无论多少羁绊,他最终仍是俯下身去,轻轻冷笑:“但愿皇后娘娘遵守诺言,此事过后,只取臣一人性命,保顾氏满门平安。”
……
十七岁的他,不只有崇华,还有养了他十几年的顾家。他不是什么君子,却晓得知恩图报。顾家于他有养育之恩,他唯有以命相抵,而崇华,毕生大志是做个明君,那他便成全他明君的名声。
为此,作为降臣、已背负骂名的他不介意再多一个佞臣的罪名。
背部火辣辣犹如灼烧般的疼痛,传递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烈焰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