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剪影顿了一下,显然是被陆嘉仪的厚颜无耻震住了。
章长胥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跳动的烛光渐渐照亮他半边侧脸。
章氏相貌出尘俊逸,伟岸英武,其面容沉静,目光内敛,有山阿崩于前而不动之色,又有华光暗熠夺人心魄之寒,难怪有人说,太师魏公章长胥,骄奢淫逸,“四海财富斗车进”,阴郁深沉,“腹有千机无人知”,此人沉、稳、内、敛,浑然霸道,便如猛虎静坐于山前——纵使不动声色,亦叫人不敢轻觑。
陆嘉仪看着章长胥默不作声走到挂着武器的墙边,将其中的配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利刃与铜鞘摩擦发出缓慢清亮的声响,刀刃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迫人的寒光。
锋利的刀刃落在陆嘉仪的脖颈上,章长胥站在黑暗与火光的交界处,嗓音沙哑暗沉:“陆嘉仪,你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魏公错了。”
陆嘉仪抬起头,朝着章长胥露出惨白的笑容:
“陆嘉仪有良心,可那不是给魏公的。”
章长胥目光微敛,淡淡冷笑道:“你难道真以为我在乎的是罗重留下那区区一支北郊军?”
提到钟昭公,陆嘉仪沉默下来。
章长胥看着他的样子,用刀尖轻轻挑开他的衣领,最外面的罩衫落在了地上。
“我容你、重你、信你,你却叛我、辱我、伤我。”
冰冷的刀尖碰触到果露的皮肉,陆嘉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我身边,”章长胥低沉的话语间,又一件内衫被破开,“你本可以获得一个读书人所求的全部名利权势与富贵。”
最后一件带血的里衣落在地上。
陆嘉仪伏在地上,没有再费力躲避。
“因为……”他喘了一口气,强止住身体的颤抖,“待在魏公身边……我实在忍不住……怕自己……”
章长胥冰冷的刀尖终于毫无阻碍地抵在了跳跃的心脏前。
“怕自己忍不住就要动手杀了你——”
立夏之后的一夜,天空暗如浓墨,一道雷光划破天际。
陆嘉仪恨章长胥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钟昭之乱已经过去了很久,所有人都适应了新的生活,可只有他陆嘉仪还陷在过去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那一日,是他亲手托着天子信物举到钟昭公罗重面前的。
暗紫色的木盘里面只有三件事物:青铜短剑、玉冕冠以及,刻有“天授君命,昌寿绵延”八字的盘龙纽翠方玉。
代表了天下最高的权势。
罗重闭上眼睛,仰起头。
“陆嘉仪,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一切的。”
陆嘉仪举着托盘一动不动地跪在罗重面前。
“请主上顺应民意,登楼上殿。”
罗重猛地抽出腰间的弧形刃劈开陆嘉仪手中的托盘:
“你以为你们这么逼我我就会坐上那张位子吗——”
青铜剑摔在地上发出悲泣般的颤鸣,破碎的玉冠撒了一地,盘龙纽被翻转过来,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砸碎了一个角。
陆嘉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罗重的双眼:“北郊军进入禁城,不论主上是否愿意,在天下人眼中,那张座位已经在主上掌中。”
“陆礼,你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罗重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们想的再好,我都不会坐……”
“主上——”
北郊军的首领忽然站起来,他手中刀刃上的血还未**。
“怎么?”罗重扬起下巴,嗤笑着看向他,“你们还想用刀子压着我坐上金椅?”
“主上——将军——”
陆礼拦在两人之间,与北郊军首领低语道:
“将军请给陆礼一些时间,将此中的厉害关系与主上阐明……”
北郊军的首领丢下手中的刀刃,昂首对着罗重,然后双膝叩地跪拜了下去:“请主上顺应民意!”
说完,他看了陆礼一眼,带着北郊军和周显等人从殿内撤了出去。
此刻殿内只留下罗重、陆礼主属二人。
罗重蹲在台阶上看向别处,神情有些阴郁。
陆礼低下头,提着官服的下摆走到罗重跟前,跪了下去:“主上——”
“陆礼,你不必再劝……”
一声轻响打断了罗重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