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培转着头,打量了番屋子。
韦守中离去前,留了笔款子给女儿,以备不时之需。韦春龄退掉大宅时,又收到一笔钱。她自己觉得租的四合院经济实惠,陈少培却显然对此另有看法。他薄薄的嘴唇一角翘起,话中有话地说:“孙先生告诉我,我们的这位新同志是朝廷大官家的小少爷。看这屋子,倒的确是少爷手笔。”
重圆只当没听到:“你把孙先生嘱托的事,也跟小景说了吧。”
陈少培说:“孙先生在河口起义后,召集会中重要人士,开了一次大会,调整了我们的战略。我们现在要分两步走,其一,在外组织起义;其二,在内瓦解清政府。以往,我们太侧重第一种方式,一味以武力施压。从前年以来,我们在江西、湖南、两广等地发动了数次起义,全都虎头蛇尾,轰轰然开始,灰灰然收尾,这固然有同盟会成立未久,会中同志作战经验不足的原因在,但更不可忽视的,是清廷势力比我们想像中要顽固。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从今年起,我们要改变策略,多采取第二种方式,从清政府内部入手,整垮他们。”
他顿了顿,似给韦春龄留出了提问时间。韦春龄没吱声。重圆说:“怎么从清廷内部入手?”
陈少培说:“很多人现在还没有完全对清政府绝望,那是因为朝廷尚有清流派的好官在,而我们,就是要助纣为虐,铲除这些好官,彻底绝了骑墙派人士的希望,让清政府陷于万众唾弃之中。”
他说完后,一屋子寂静无声。
重圆有些不安地看看韦春龄,又问陈少培:“你们想好了,要向哪些人下手吗?”
陈少培含笑看看韦春龄:“前两广总督韦守中,在任职期间,剿匪无数,成功替大清巩固了西南边疆。他调任邮传部尚书后,短短两个月,就拉下大批贪官,又成功给詹天佑筹到六十五万两白银,保证了京张铁路的修建。说他是清廷现在最强的支柱之一,也未尝不可。”
韦春龄瞥了他一眼,眸中精光闪动。
陈少培继续说:“当然了,韦大人有先见之明,先派他儿子加入了同盟会,与我们共同进退。伤害自己人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重圆说:“你说了半天,到底目标是哪个?”“要说韦大人在京抓贪官,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抓出了袁世凯一派的段芝贵,牵丝引线,又使庆亲王的宝贝儿子也引咎辞职,暂时只能赋闲在家。据传闻,最先将段芝贵买戏子贿赂庆亲王儿子之事报给韦大人的,是监察御史赵启霖。此人为官清廉,颇具维新思想,屡屡上书要求改革官制,办实业学堂,深受百姓爱戴。我们这次第一要除的,便是此人。”
又是一阵静默。
重圆说:“小景,少培的意思是……”
韦春龄说:“这确实是孙先生的意思吗?”
陈少培和重圆互相看了一眼。陈少培冷冷地说:“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重圆也冲着韦春龄重重点了下头。
韦春龄说:“明白了。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后,烦二位再来一趟寒舍。”
陈少培皱眉:“十天”他看到重圆不断向他使眼色,才改口说,“也是,监察御史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除掉他,确实也需要一点时间。十天就十天吧。”
说完这事后,韦春龄见他们没有其它话了,便打了个哈欠。重圆先站起来,向她告辞。她也没挽留。
出了门后,重圆责备陈少培:“我们在清廷高官内部安插一个人不容易,孙先生很看重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地话中带刺,还故意拿他父亲安危逗弄?”
陈少培冷笑说:“我是贫苦人家出身,看到这些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的行事,就忍不住倒毛。而且,我第一次见此人,就不准我试探下他的虚实?”
重圆摇头:“这孩子年龄不大,遇事却异常冷静,你得罪了他,以后要小心。”
陈少培笑出了声:“大师傅,几年不见,你愈发谨慎了。我不过说话难听些,他就给我们脸色瞧。我远来看他,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竟明晃晃地赶我们走。就这还‘遇事冷静’呢。我倒希望他更硬一些,干脆和我们撕破脸,那我们也不必想着除赵启霖这个蟹脚了,直接除掉韦守中岂不是好?”
重圆见陈少培一脸志得意满,骄矜得厉害,便不再与他谈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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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春龄一个人吃过午饭,就去庆王府找韦景煊。
庆王府的人已经知道他们家小福晋有个一模一样的“弟弟”,见到她,便主动领她进去。
韦春龄还没走到壹心院,就听到里面一阵吵闹,几个年纪大的仆妇抹着眼泪跑出来,一看到她,又震惊一回,低着头迅速从她身边蹿过。
韦春龄没来王府几次,却已不是第一回撞到这种场面。她进到韦景煊屋中,见这里摊满了五颜六色、款式各异的衣裳。丫环婆子挤了一屋。韦景煊本人穿了件西洋睡袍,正半跪在地上替那木改一条裤子的长短。
小钩子看到韦春龄,立刻欢呼一声,跑来迎接:“小……小……小少爷,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