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微黑之后,君赢冽才转身离开,叶邵夕躲在暗处观察他半晌,似乎觉得他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缭绕心头,郁郁难解。
他心下奇怪,等他走了很久之后,才到他原来站着的地方一看,顿时了悟。
沙地上划着三个大字——白、予、灏。
叶邵夕的眼神在黑夜中轻轻一动,没有说话。
“原来……是这样。”他沉吟一声,刚想要转身离开,一抬头,却赫然发现眼前正矗立着一个人影,那人颀长的影子在月光中投影到地上,如梦魇一般,黑压压地向自己逼来。
叶邵夕的心紧跟着一跳。
“叶邵夕,跟踪君赢冽,你是不想活了么?”那人冷道。
叶邵夕自嘲一笑,随即低下头来。
呵……宁紫玉,许久不见。他低喃着打过招呼。
“不要妄想在他身上做文章,叶邵夕,你斗不过他,更斗不过我。如果你敢对他做什么,你知道我的手段。”
“我能对他做什么。”
叶邵夕迎风站在月光下,面对黑暗,也面对同样咄咄逼人的宁紫玉。他低头,感觉鬓角有碎发随风而乱,麻痒痒地拂过颊边,飘远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中。
“君赢冽是什么人,你对他保护得太过了。”
说起来,叶邵夕对君赢冽的感觉,很陌生,也很复杂,一时竟难以用语言形容得出。
戈壁之上孤星高挂,偶尔闪烁一下,也是遥远,黯淡,无华。
叶邵夕漠然一笑,在黑暗中轻勾了勾唇,无所畏惧地迎向宁紫玉。
“对他做什么,我能获得什么好处?我何必?”
他和君赢冽,说好听了是同父“异”母,可实际上,他们却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身处在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个体。
他的世界里,被名为“君赢冽”的阴影所笼罩。
而君赢冽的世界里,却是广袤的疆域,壮志的雄心,波澜壮阔得看不见他一粒小小的微尘。
原来人在投胎之前,早就分好了三六九等,上位者居功自傲,目下无尘。而,诸如叶邵夕,这些窘迫地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除了自救,什么都不能。
不要寄希望于上天,因为天命攸归,它永远只垂青于权力滔天之人。
世间那么多自我安慰的可怜人,没有嬉笑怒骂的权力,无法为自己争得一片天地,便只能在若隐若现间痛苦一生。
就像大哥,像周亦,像苏缨,像江棠,像柳茵,甚至是像他的母亲和君赢冽……谁不是这样?那些同样被命运玩弄过了的人,难道就这么……白白认了?
不知为何,叶邵夕突然不想再这样下去。
不为别的,他只是想留着条命,和腹中的孩子好好地过下去。那么生而为人,也才算不枉此生。
“宁紫玉,你马踏狼烟,破坏别人苦心经营的家园,你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君赢冽?”片刻,只听叶邵夕又道。
“当然。”宁紫玉不无骄傲地扬头,“他值得我这么做,怎么?羡慕么?嫉妒么?叶邵夕,你……可不值得。”
“呵呵。”叶邵夕冷笑一声低头,语气中暗含嘲讽,居然像看不起他似的,“至于我值不值得……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倒是你宁紫玉,征伐天下只为了那一人,可是那个人,何曾稀罕你的一往情深?”
宁紫玉一蹙眉,目光倏地沉下去。
“可笑。原来你堂堂的映碧皇太子,也会自作多情,求而不得。”
“叶邵夕,不要以为,你有纳兰迟诺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他一口咬定他和纳兰迟诺,那好,那就是纳兰迟诺。谁都好,只要不是你……宁紫玉……就好。
一味压抑自己感情的后果,终于使叶邵夕愤懑成积,在爱过,痛过,悲伤过之后,心灰里倒生出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犹如肃杀的秋风,利落干净,果断伤人。
有种人的棱角分明,绝非苦难和挫折可以磨平。
叶邵夕,毕竟还是他,叶邵夕。一切已改变了,其中一些,又没有变。
“君赢冽又不爱你,你从头到尾,在他和那个叫白予灏的人之间,不过是一个笑话!宁紫玉,真可笑,原来你不过和我一样,可怜,可恨,可叹!”
“啪”的一声,宁紫玉扬起手,恶狠狠地甩了叶邵夕一巴掌,像是被叶邵夕戳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他阻止他再说下去。
“叶邵夕,不要将我比喻成你。我和你有哪点儿一样?!”
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我和你之间,你还不明白么?说好听了,是利用,说难听了,不过是泄欲。”
他残酷,也冷酷,就连微笑的时候,都不近人情。
叶邵夕被他打得偏过头去,神情冷漠且无动于衷。过了半天,才见他突然声音走调地笑了一声,转回头来,望着宁紫玉。
假设可以,他是不是更愿意将自己搁置于一个无情无欲的世界之中,将独属于人类的一切本能和yù_wàng都杜绝得一干二净?
其实所谓爱,不过是一份伤人伤己的情感,牵住了他人,也绊住了自己,如同风化的石头一样,沧桑,无力,千疮百孔,悲戚难忍。
宁紫玉见他的样子竟十分得意,微微笑了一笑才走过去。月夜下,有双那么轻薄的红唇无限制地接近叶邵夕,对着他的耳根呼气:“叶邵夕,你与我,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呵呵……”叶邵夕低头,声音湮没在呜呜的风沙中,低声笑着当作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