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不被那人看轻的机会罢了。
那一晚在安阳,陆啸微低了头看他,说他“已是自轻,旁人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是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姿势,语气依旧是毫无变化的漠然,却将他的自卑一瞬间放大到极限。莫云笙本能地反感男人当时的样子——那种证据确凿不容置喙,直截了当宣判的姿态。因此他才大为失态地与陆啸争吵一番,不欢而散。
自那一晚后,每次再见到陆啸,这种自卑感便不请自来,令他如芒在背。于此同时,心底却又响起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提醒着他别让那人再看轻了自己。莫云笙觉得男人的那句话似乎挖掘出了在自己骨子里隐藏得极深的某种东西,让他从未像这样一般希望改变,再去反过来嘲笑那人当初有眼无珠。这种渴望持续了好久才渐渐消去,而今日,无疑又重新苏醒了过来。
外面传来号角声响,悠长而苍凉。莫云笙猛地从沉思中惊醒,拉开遮帘,望向小窗之外。天空已是放晴,几近黄昏,霞光在苍穹尽头渲染出瑰丽梦幻的颜色。
少年的双眼之中瞬间闪过一丝迷惘,随即又化作决然。
陆啸,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收回当日之言!
☆、第八章 利害
北燕通和二十五年十一月末,玄韬军与叛军战于丰、永两郡交界的原野之上。
永、献二郡被轻易夺回的教训似乎令容煦认识到攻城对于陆啸来说易如反掌,因而此次他放弃了据守商阴的打算,而是派遣亲信率军队出城迎战。近十万的丰郡百姓被手持利刃的士兵们赶到最前方,远望上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声势浩大;只可惜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民兵们惶然无措地挤在一起被驱赶着向前,离对面那只黑衣玄甲的沉默军队越发接近。
一千步,八百步,六百步。玄韬中军之内代表帅令的旗帜,猛然一挥。霎时间万箭齐发,呼啸着破开空气,刺耳的嗡鸣声令民兵们越发恐慌起来。六百步眨眼已至,处于最前方的人们如同镰刀割麦子一般倒了下去。
身下的黑马不安分地刨着蹄子,自鼻孔中喷出团团白气。陆啸于马上坐得笔直,眯成一线的黑眸透出丝冷光,森然而锐利。他举起手中长槊,厉声高喝:“杀!”
进攻的号角声响起,这片天地之间,刹那化作修罗场。
再一轮齐射,弓手退入阵中,换上的是手持长枪大盾,身披重甲的士兵。他们排成严密的阵列,缓慢地推进着向前;数万人的步伐整齐划一,大地仿佛都为之颤抖。挡在前方的民兵被自盾牌缝隙之间伸出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杀,后面的人见了同伴可怕的死状四散奔逃,惨叫因为恐惧都变了调子。士兵们依旧沉默地前进着,所带来的压迫力远比真正的杀伤更加慑人。
他们的目标,是那支躲在后面的卑劣军队。
民兵连连后退逃窜,好不容易归拢起来的阵型已有了溃散的趋势。督战的叛军将领“刷”地抽出腰间雪亮的战刀,恶狠狠吼道:“临战胆怯者,家人代为受死!”一声令下,数十个被绑在一起的妇孺老幼已被士兵们推了出来。
这条号令很快被传遍整个战场。民兵们犹豫着,终于停下了脚步。前面是杀人如割麦的冷酷军队,后面是悬在生死线上的父母妻儿,夹在中间的他们依旧在瑟瑟发抖,充满恐惧的眼里也渐渐染上了悲愤而绝望的色彩。
“啊啊啊啊啊——!!!”在嘶哑而疯狂的吼叫声中,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一个,十个,数百近千个。上万的民兵们握紧了手中制造粗劣的白杨杆长矛,调转了方向朝着那支名震天下的军队直冲而去。
陆啸心里猛地一沉。以军队的震慑力来迫退百姓的办法已然失
效,最坏的局面还是发生了。挥手召来传令兵,男人沉声下令:“通告全军,歼灭反贼!胆敢阻拦者,杀无赦!”说着一抖缰绳,冲了出去。
如同巨浪拍打在礁石上一般,这第二次碰撞,终于拉开了战争的惨烈序幕。
玄韬军的阵型很快被不顾一切的民兵们冲散,残酷的近身搏杀正式开始。匆忙赶制的皮甲木枪哪里敌得过对方的装备精良,刚刚靠近便被斩杀的民兵不在少数;然而经过上百个民兵的围攻,渐渐地也有玄韬军士兵开始不敌战死。每当一个玄韬士兵倒了下去,便会有十余个民兵一哄而上,抢夺他的头盔铠甲兵器,以求为自己的存活再添一些卑微的砝码。
陆啸此时已入了战场。他骑着高头大马本就醒目,玄韬士兵认出是他们的将军后欢呼起来,不约而同地朝他这边靠近,很快便聚拢了一群人,以陆啸为首杀入敌阵;如同一把切在猪油上的滚烫刀子,很快便将阻碍前进的人海狠狠撕开了一个裂口。
陆啸惯于亲身杀敌之事在北燕赫赫有名,容煦自然也是有所耳闻;而男人的画影图形也早在几日前就被拿到了民兵们面前,无论是谁只要杀死画中人,便可拿到千两黄金,从此与家人一同远离战场。因此年轻统帅的身影甫一出现,民兵们便如同嗅到腥气的蚊蝇一般,朝着这里蜂拥而来。
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很快告诉他们,千两黄金绝不是那么好得的。
疯狂的争先变成了连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