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跑上三层,空中花园的玻璃门自动展开,硬木地板湿润,露台上处处碧影乱花,橘绿橙黄。伸头张望一下,游泳池透蓝碧亮,繁密的花枝从铁艺栅栏间伸出来,随风点头。
霍杨满脑门官司,他刚才明明看到叶朗在二层,也没见他下楼。可是人呢?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昨晚书房的构造。里间的穹顶非常高,西墙是书架,楼梯都有好几层。霍杨四处寻找,在玻璃门旁边找到了一扇与一楼书房长得一样的门。
这还挺有情调,看书累了就上三层来吸吸雾霾。霍杨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待他低头看时,发现自己低估了这里的藏书量。书架里分格的横栏竖柱是钻石切割的形状,两旁纵向列形状相同的立柜,有种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意味。
尽头处是一张将近两米长的雕根书桌,色调沉郁,两旁可以推移拼折,高背的大转椅后背靠着大幅墨笔淋漓、云笼雾罩的积墨山水画。
像是个雅致的囚笼,画地为牢,要把你和无数琐碎烦恼一股脑关在了一起。
里间靠东墙的大书桌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文件成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里面捣腾些什么。
叶朗正专心致志地收拾东西,不经意一抬头,赫然看到楼梯顶上有个人,吓得一哆嗦,怀抱里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我长得这么吓人?”霍杨装作一点也不想帮忙的样子,把盘子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宝贝儿,冰淇淋快化了,你先吃。”
“哦……好。”叶朗定了定神,弯腰把文件和摊开了的笔记本都捡起来,整齐地放进纸箱里,然后把放满的箱子费力地拖到墙边。霍杨如此看了一会,心里叹口气,还是挽起袖子走过去,把那地上的纸张拢到一处,陪着他收拾起来。
叶朗用袖子抹了抹脸颊上的灰尘,倒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拿东西、捡东西、收进箱子。他听到青年低着头,随意地问了他一句:“这些是你爸的吗?”
“我不知道。”叶朗摇摇头,迟疑了好长时间,还是说道,“本来抽屉里没这么多东西的,但是爸爸之前……对我说,让我以后在他的书房里学习。然后妈妈……就是李阿姨,她突然告诉我,要我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收好,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句话让霍杨抬起头,笑了起来,“那你怎么让我知道了?”
男孩目光澄澈地望着他,正如两点水浴清蟾,瞳孔里清晰地凝缩着他的影子,“你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这傻孩子,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叶朗抱着笔记本,非常直接地追问道:“那你会骗我吗?”
霍杨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盯着他。他像是掩饰什么情绪一样,伸手胡乱一揉他的脑袋,“以后不要问人这种问题,问不出真假来。你要用眼睛去看,用脑子去想……算了。”他轻轻点了点叶朗的胸口,“别用脑子了,你那没几根好筋。用这里。”
“……”男孩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口袋,腾出手从里面掏出了一卷红色毛爷爷,摊在他面前,“用这个?”
霍杨一把抓过那卷钱,咬牙切齿,“……用良心!”
他本想把这堆钱塞回叶朗口袋里,抻着他的衣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别的口袋。他略一思忖,一边说着“小孩拿什么钱,我先替你收着”,一边自然地塞进了自己裤兜里。叶朗瞅着他,一脸纯真地问道:“那你有良心吗?”
霍杨被堵了个结结实实,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很想说老子撂挑子不干了。叶朗却一脸毫不掺假的求知欲,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良心”这种抽象的玩意跟狼心狗肺有什么区别。
他只能安慰自己儿女都是债,低头思索了半晌,却用余光瞥到那小孩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鬼脸,顿时不管了,把手里东西往箱子里一扔,“兔崽子,挠不死你!”
叶朗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两人在这间华丽的书房里上蹿下跳,东躲西藏,叶朗仗着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居然把霍杨给玩得团团转,什么继承家业、什么学习都抛诸脑后。倘若叶启儒泉下有知,非得气得把满屋的书都烧了纵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