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的心稍定了定,站了起来。
柳儿问:「二爷,您喜欢唱戏吗?」
容嫣答道:「自然是喜欢的。
「当初我爹本来没想过让我入这一行,把我送到学堂去读书。结果是我自己从学堂跑回戏班子。路是自己选的,再没人逼没人迫。因此学戏再怎么苦,也没人可怨。」容嫣说着,微微一笑:「我这一辈子,大概生下来就是为了唱戏。」
柳儿想了一想:「若是二爷喜欢,那柳儿也就喜欢。」
容嫣一怔,伸手摸了摸柳儿的额角:「小孩子家,谁教你学得这样伶俐的?」
柳儿面一热,不敢再乱说话。
这是那件事之后,第一次,他和容嫣如此亲密的坐在一起闲聊家常。只是他知道,他和二爷,再也回不去当初了,心里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怅然。
二爷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若二爷天生就是唱戏的命,那我也天生就是唱戏的命。
柳儿这一生一世,就要像二爷那样。是真的。
*
容嫣为了捧柳儿,把自己的行头戏服都借给他穿。柳儿那张瘦瘦的小脸上了妆,再穿上那华丽的宫装,立时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一种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惊艳,就连容修见了,也不禁暗赞一声漂亮。想不到这街边捡回来的小叫花子,倒的确是根好苗。
那天容嫣自己本身有戏,唱完了才赶过来,远远看到场面很热闹,已觉面上有光。走到里边儿,容雅已经坐在那里听了一阵了。
容嫣一边在哥身边坐下,一边问:「怎么样?这孩子?」
容雅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自己听吧。」
容嫣先把台上的柳儿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喜动颜色:「真漂亮!这孩子扮相真漂亮!嗓子也好!哥,我跟你说,我当初在街上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孩子是块美玉。我果然没有看错他。你看他的眼睛,真是顾盼有神,这才第一遭儿正式登台,能做到这样儿真是不错了!」
容雅没有作声。
柳儿唱的正是〈贵妃醉酒〉这一出,闻花卧鱼的身段都做得很细致,一路都有彩声不断。
容嫣本来笑逐颜开的,但看着看着,渐渐的也不出声了。
「你看出来了?」容雅问。
容嫣皱着眉头不说话。
容雅缓缓道:「这孩子不是在扮贵妃。他是在扮你。」
柳儿头一回登台迎了满堂彩,满心欢喜,以为会得二爷夸奖。谁知第二天一见容嫣,他板着脸劈头就问:「柳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文征明烧画的故事吗?」
「记得。」柳儿不明所以,回答:「文征明少年时善摹仿古画,维妙维肖,真假难辨。但是他一把火把自己仿的画儿全部烧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学人者生,拟人者死。」
「好,好一个学人者生,拟人者死。」容嫣突然提高声音道:「那昨天你在台上,是在拟谁呢?」
容嫣从来没有这样声色俱厉过,柳儿吓坏了,立即跪下。
容嫣放缓了声音:「柳儿,每一个人都天生和别人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天份所长的地方,所以京戏也才分了这么多流派。会听戏的人,欣赏的也就是这些微妙的不同之处。我让你跟着我学戏,是让你学我的腔,不是学我的味儿。就算你能把我抄得一模一样,除非你永远只想做一个我容嫣的影子,一辈子都压在我的名字底下!」
「但是,大家都很喜欢啊。」柳儿细不可闻的声音道。
「是,观众的反应是不错。那是因为你是新人,在新人里,你算是给了他们惊喜。但是时间一久,新鲜感一过,你还有什么?如果没有你自己的风格味道,你怎么红?」容嫣的声音越说越严厉。
容嫣说的句句在理,柳儿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只是,自己的这一片心……这么多年来,苦苦坚持的一片心……
他只想大叫:柳儿不要红,也不要名声!柳儿只想和二爷一模一样,一辈子做二爷的影子……
容嫣板着脸:「昨天你是怎么唱的?站好了,再给我唱一遍。」
柳儿两眼含泪,十分委屈:「是。」
手把着手,面对着面,一点点,一式式。
每一处关节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我化身成你,是否就可以永不分离。
容修远远看着,对身边的大儿子南琴笑道:「你看你那个弟弟,还真摆起师父架子来了。」
容雅也笑:「爸,青函是小孩脾气,以后渐经世事,自然会慢慢稳重。他心地最善良,从来看不得别人受苦,这您比我清楚。」
容修点点头:「是啊,这一点像你们的妈。」
提到过世的容夫人,容老爷子莫名一阵伤感。容嫣的眉目嘴角都看得出当年妻子那秀丽的影子,本是他最心疼的掌上明珠,谁知道……
他环视了一下左右,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南琴,你是他哥,你可曾听说过,青函和一个教书先生那些不清不楚的破事儿?」
这件事,在华连成上上下下,是不怎么秘密的秘密,连孤陋寡闻如容雅也有风闻。但是看着老父忧心忡忡的样子,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火上浇油。
容雅稳稳地答道:「爸,您就别去听那些没踪没影儿的风言风语。若真无凭无据的闹开了,不但伤了青函的颜面,也伤了咱们一家人的感情,您说对不对?」
这些道理,在三教九流的人堆里游历了一辈子的容老板还会不明白?之所以一直没闹开,容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