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越卿一直都解释不清小满的直觉,有时他不得不承认那是女人的第六感。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一个电话打过去,她甚至都没有看见他,却能敏锐地发觉很多事情。
也许某种程度上,小满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不太好。”他如实说。
“我也不太好。汐凰生日,拽了一大帮朋友一起来玩,结果刚进来她跑的没影了。石越卿,你知道吗?今天这里都是成双入对的,我被撒了一脸的狗粮啊!”她本来委委屈屈的,忽然又气愤起来,“这个乐园怎么一点创意都没有啊,跟两年前一模一样,连那个卖酒的摊主都没换!”
他忽然轻声叫她:
“小满……”
他一只耳朵里是电话那段吵吵闹闹的声音,那么温暖,极富人间烟火气;而另一只耳朵里却是医院里静谧的空气,压抑的,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满应该是走到了相对安静些的地方,那些尖叫声音不再有了,他听得清她的脚步声。
“我想抱抱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不知怎么,这句话那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像是带着灵魂本身的温度,还有心底克制了很久的感情。他父亲今日的一番话令他惶惑,心头繁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就好像她小小的身躯里,能传递给他无穷尽的能量。
说不清是谁在依靠谁。
她静了静,过了好久,才慢慢地俏声道:
“你到底是想我了呢?还是想别的事了呢?”她语调里都是轻盈的,“没事,石越卿,你到底是想啥就直说了吧,我完全不介意的。”
他终于笑了起来。
小满问:“眉毛修没修?”
“没有。”他说,“我技术不好,会刮秃的,还是你来吧。”
她应道:“好。”
从始至终,小满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凌晨都没有睡觉,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给她打电话。她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跟他说些可爱又有趣的俏皮话,还有撒娇耍赖的孩子话。
他听着,不知不觉间,心里的那些重量竟似乎轻了许多。
那天晚上他们的这个电话一直都没有挂断,他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坐着,电话里是她的脚步声,呼吸声,和时时传来的笑声,那是他慰籍的源泉。
他听着她回到家,洗脸,然后爬上床去。
她故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舒服得哼了两声,然后翻身狠狠地抱住她那一条巨大的青头毛毛虫,将自己的两条腿缠在它的身上。
虽然远隔万里,可她的这副模样却仍旧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石越卿想,也许小满真的会哈利波特的魔法。
……
他后来去拿了石贺说的那张卡,里面的数额令他大吃一惊。
一千五百万——他不知道这笔钱是他爸存在他的名下,给自己留的后手,亦或是真的想要留给他的。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石贺的状况又一次急转直下,意识再没清醒过。石越卿用那张卡上的钱将石在煜的债务还掉,最后还剩下三百五十万。
他将这张卡又放回了原处。
所有这些都处理好了以后,石越卿只觉得如释重负。他觉得很多很多年以来,自己似乎从没有这么轻松过,就像是有一个缠绕了将近三十年的死结,被终于解开。
那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父亲的最后一段时光,是他在身边守着的。送走他父亲的时候,他并没有哭。
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错过了也就是错过。
葬礼办在年底,陆陆续续地也来了不少人。岳溪和她妈妈圣诞假期都没有回来,但岳叔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伍家的人没有来,然而在葬礼结束以后,他走出去,却看到伍舒安。
舒安穿了一身的黑色,前一晚才下过大雪,在一片白色的背景板中倍显突兀。
她在等石越卿,看到他,她慢慢走过去。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她抬头望着他,微微皱眉,“我最初这样做,其实不过是想给我哥哥讨回一个公道。”
她说罢低下头去,声音很轻:
“对不起。”
“不必。”他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这时有人过来打招呼,石越卿看了看伍舒安,示意了一下,没有再多说就离开了。对于伍舒安,她不过是很多个利益漩涡之中的一个很小的棋子,他并不记恨她。
事实上,他不记恨任何人——归根究底,这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天的事情都结束以后,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北京的大雪下得纷纷扬扬,他没有带伞,雪花落在黑色的衣服上,有些化掉,有些却固执得不肯离开。
他仰头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