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但愿他能将这剩下所有人都平安带回去,给他们谋个好前程,也算对得起在百夷过的这些担惊受怕的困难时日。
“咕咕咕——”
听见这奇特的叫声,崔酒看了一眼落在他竹楼窗边的紫雀,心知是舒恩那边又传来了消息。他并没有立时去查看消息,而是等到众人休息的时刻,在无人处拆开了它带来的弹丸。这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不下多少东西,很多东西只能简略了再简略。
崔酒扫了一眼这次的消息,神色立刻冷硬下来。纸条正面写着十一个字:冯欲集世家之力赎人未果;反面写着:二勾结朝臣。崔酒将纸条丢进了火盆中,翻腾的火舌点亮了他半面脸颊,跃动的光影舔舐着他的低垂的眼睫。
来的人原来是他。崔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冯怀素啊冯怀素,真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把主意打到世家头上。只是真当他叔父与他一样好对付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凡事有一则有二,这事一旦开了口子,皇帝行事恐怕就要浑不在意起来,若是不小心办砸了或是缺钱了,就要把主意打到世家头上了。如此怎么了得?何况他们世家为帝王办事,为朝廷卖命,何以最后还要自己收拾烂摊子?既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天下哪里来的这样的美事?
崔酒用火钳从火盆中将那张特制的字条夹了出来,上面的字迹已经消了。他想了一会儿,用草杆蘸着水在上面写道:勿忧此事;然后又翻到了反面,写道:切忌妄动,不可发难。崔酒将前几日挖出的蚯蚓喂给了紫雀,然后将那纸条重新团成弹丸大小喂给了架上待着的另一只紫雀。小东西瞪着黑溜溜琉璃似的眼睛,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扇着翅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直到中秋,崔昭灵始终没有收到蓝舒恩的回信,心中难免有些担忧蓝舒恩没有听他劝诫,轻举妄动以至于给自己惹上麻烦。到底是中秋佳节,崔昭灵早早定下今日休沐,不必出去采药,左右一天工夫,耽误不了太多事情,以后几天加紧一些就能赶上进度。
这一年功夫,使团中的人早就相互熟悉了,在天色还没暗下来的时候,一群人围坐在竹楼前的空地上煮了一锅浓稠鲜美的蘑菇汤,每个人还分了半个野果。待天色渐渐暗了,就将篝火熄灭以免吸引来野兽。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月亮出来。
人有情而月无情。到了十五,月就会重新圆满起来,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明亮皎洁。可惜,月圆人不圆。众人看了一会儿圆满的月轮,心下难免惆怅,不一会儿就纷纷散去了。
叶集是最晚离开的一个人。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盯着月亮看了很久,久到崔昭灵以为他会这样枯坐一夜。一直到月上中天,叶集才拍了拍衣襟,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毫无声响地回了竹楼里。
崔昭灵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也不免难过起来,他和他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新婚燕尔,却不得不匆匆告别,这一别已经是一年,而归家之期仍遥遥不可闻。
而这,全是他的错。若非他毫无戒备,轻易中了舍岈的圈套;若非他执意要留在百夷,他们这些人原本是不用困在这里的——这些,全是他的错。
崔昭灵闷闷地咳了几声,将窗子掩上了,开始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自己的计划。他正想的出神时,突然听见门口“吱呀——”一声轻响,在静寂的夜色里分外刺耳,门外转进一个漆黑的人影,崔昭灵立刻警醒。
“昭灵?”
崔昭灵听见那个声音呆滞了一会儿,难以置信道:“舒恩?”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眉眼灵动活泼的脸庞,他笑得有些羞涩,确是蓝舒恩无疑:“是我。”
崔昭灵连忙将他拉进屋内,将门栓住了,他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夜间进鬼鸮林多危险,你不要命了?”
蓝舒恩见他似乎有些气急了,立刻道:“舒恩莫急,我这次来是哥哥同意,派了人一路保护我过来的,不会出危险的。只是我让他们留在外面,免得惊动了其他人。”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你看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崔昭灵无奈地看着他,接过酒坛道:“看在美酒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蓝舒恩低声哼笑:“一年没见酒,你肯定馋坏了吧?”
崔昭灵打开酒坛,不由赞道:“唔——清香怡人,果然是好酒!”他就着酒坛喝了一口,过了好半晌才道:“既然有了好酒,当有皓月作陪才好。”他重新将窗子打开,清朗的月色洒落在竹楼内。两人就着月色,沉默着分饮了一坛酒。
☆、满目秋风百事非
20 满目秋风百事非
已经是后半夜,窗外月色如水。崔昭灵与蓝舒恩倚坐在窗边,各有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一坛酒喝得再慢也有喝尽的时候,崔昭灵喝掉了最后一口酒,偏头看着分外沉默的蓝舒恩。
“你有心事。”
蓝舒恩笑了一下:“什么也瞒不过昭灵。”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是什么大事,昭灵不必理会。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你是否安好;二来是关于上次传书时你的建议。”
崔昭灵恍然:“难怪一直没接到你的传书。”
“如今舍辻与朝臣勾结,欺上瞒下,意在鬼主之位,我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为何不能在此时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