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浮花荡于水中,辉映了百里秦淮满河红。花船上沙织幔帐飞扬,柳巷中楼阁酒肆掌灯,鼓乐欢歌时时传出。锦衣华服的官人们漫步河畔,流连一夜,便散尽了腹中愁思与囊中钱财。
江宁花街,好一派“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的沉沦景象,谁又知,即是怀揣亡国之恨,也难抵此种嚣艳诱惑。
六弦儿重见此番如梦景象,心中除了再不能过的熟悉感便是担忧,急行至岸边泊头,买了小舟渡往河道中断的凤头船。
这艘游船,便是百枝门的第二堂口,也称凤凰渡,是秦淮河上出名的花船,接客的姑娘有八名,各个艳冠江宁,明面上,她们的身份是歌舞伎女,暗地里也做些非法的江湖营生。
今日,那船上并未掌开张的红灯,纱帐窗幔之内,一片黑暗,只有船尾甲板上燃了只莲蓬状的香烛---那是百枝门的暗号,烛明既是平安,烛灭既是有变。
六弦儿榻上甲板,小心翼翼的走进舱阁,待了一会儿,眼睛才逐渐适应了黑暗,而室内一番凌乱景象,又令他心惊不已。
------地上,满是被撕扯开的轻纱,碎瓷片和散发着霉味的腐败酒肉七零八落,桌椅也都翻倒着,更加让人无法直视的,是丝丝碎发和斑斑血迹。
江风阵阵袭进衣领,拂过后颈,六弦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定住神再私下搜查,他竟发现,在这两层阁楼之中,没有一个人,非但如此,连门中弟子留下的一丝线索都没有。
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既是船上八名弟子可能已经全数遇害,但若那样,为什么船上连一具死尸都没有?还是他们活着被水帮贼匪们拿了回去......不敢继续想,六弦儿寻了跟蜡头点着,借着光亮行至甲板下的暗舱之内。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闻暗室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手即刻便覆上袖中暗器,提高了警惕又往木架后方看去。
“门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六弦儿一听,连忙放开步子走了过去,近了才看清,墙角里真的蹲着一个人,而那人头发散乱,浑身衣衫破裂,脸上脖颈均有斑斑红痕。
六弦儿都不敢相信,这落魄的女子就是他百枝门中平日里最爱漂亮的二堂堂主伏钩,只望着她,一时竟愣住了。
还好这伏钩虽外貌落魄,人还是明白的,见到六弦儿连忙下拜行礼。
六弦儿扶她起身,又问为何花船一片败落。
伏钩颤颤巍巍的讲出了事情原委,原来,那日六弦儿于水寨被英姿救走,潘大海便断定他会把当日之事抖搂出去,四处追捕却不见六弦儿踪影,即派遣辖管秦淮一代的贼匪来此搜查百枝门二堂的所在。
本来,水帮人众是不知这凤凰渡真相的,可他们性子粗野,上得花船,见姑娘们各个貌美如花,故意挑逗冒犯。
伏钩性烈,哪容他们撒野,吵了几句双方就动起手来,而那般匹夫毕竟不敌百枝门阴狠毒功,一番斗殴下来,各个都中了毒,狼狈逃窜回寨。
风波平静,相安无事了两日后,渡上来了一位贵客,瞧着样貌打扮是个富贵的年轻公子,他人亦是出手阔气,一口气叫了八名姑娘陪喝花酒,不料,待八人均至席前歌舞取悦他时,客官竟动起手来,而他手上功夫也极为厉害,只在一盏茶时间,就将百枝门另七名弟子全部杀害,只剩伏钩一人,见一堂姐妹死状凄惨,伏钩本不想逃生,结果那人居然丢下句话,叮嘱她传达给六弦儿后,自收了兵器转身离去。
说到这儿,伏钩已泣不成声,而六弦儿心中气愤到了极点,简直恨不得把那人生吞活剥了以慰泉下七人,压抑着不去爆发,六弦儿又问伏钩,那贼人说了什么。
伏钩道:“离开江南,离开鹰隼。”
意思再清楚不过的一句话。六弦儿闻言一怔,似是明白了说话这人的身份,又不解他话中真谛。但转瞬之间,他心中即被仇恨充斥,暗暗发誓日后报此血仇。
携伏钩走出凤凰渡,六弦儿于岸上吩咐她先暂且离开江宁府,回版纳维护总堂安全,与了些钱物给她,径自一人回往苏州。
一路奔驰,未到城内人马皆疲惫不堪,算起来,他已有五日不眠,又身怀旧伤,如此下去定是不妥。于是,六弦儿决定于附近客栈中暂且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得城去。
却不料,那家坐落于乡镇中的栈,客满为患,使了双倍的银钱于掌柜,人家才勉强腾出自家过宿的一间简陋客房让于六弦儿。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六弦儿叫人把酒肉饭菜皆送至房间里,吃了些便匆匆上炕休息,而室外喧闹之声不绝于耳,至二更方清净了些,六弦儿安下神来,昏昏欲睡。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的合眼之际,六弦儿忽闻得隔壁住着的那对掌柜夫妇聊起天来,当中竟提及“水帮”二字,浑身一震,忙打起精神来,悄声移步至墙角探听......隐约的,六弦儿可以捕捉到只言片语,想必那对夫妇也是怕人听到,故意压了音的。
只听那妇人抱怨道:“城门给水滩弟兄们把着,这人啊,是越来越多了。”
“人多可好,但愿他们暂且捉不到那个什么鹰隼,把上几天,我家钱挣够了再痛快放人。”六弦儿闻他称水帮贼人为“弟兄”,就知这家客栈的掌柜和水帮有些关联,又运起内息,以百步探声之技去细细听闻。
“不知那小子是个如何厉害人物,值得二......当家的这般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