皙罗小舍傩十四岁,两人成婚时,舍傩已有不少儿女,舍迦是出身最好也是最年幼的一个。而舍岈既不是年长的一个,也不是出身最好的一个,加上他母亲去得早,在舍傩的一众儿女中,他并不非常出挑。但舍迦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舍岈是他们中最聪明、最厉害的一个,他也是他众多兄弟姐妹中待他最好、和他最亲近的一个。
即便如今看来,他不知道这亲近之中有几成算计,但舍迦始终觉得哥哥当到舍岈的份上,真的没得挑剔。舍岈比舍迦大六岁,教他识字的是他,教他凫水的是他,教他射箭的是他,教他辨别药物的是他,教他如何破刀兵阵的还是他。
一切的改变发生在十年前,舍亓部鬼主舍傩猝然离世,舍迦十一岁,介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舍迦遭遇了不知多少次的刺杀,皙罗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带着舍迦远走中原,隐姓埋名,至死不曾再踏足百夷一步。
舍迦临走之时,只约了舍岈在莺啼林告别。时至今日,舍迦仍然记得舍岈那个既遗憾又释然的神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舍迦都不明白舍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来。直到他在五年之后,偶然在街上听闻百夷的新王叫做舍岈时才恍然大悟。
舍岈果然是最聪明的那个,他本来既不是最年长的那个,可若是哥哥们都死了,他自然就是了;他本来也不是身份最高贵的那个,可身份高贵的都没了,他自然就也是了。五年之前的舍迦原本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许是对他多少有些感情,所以他才会在得知舍迦离开之后,露出释然的表情。
百夷王宫的水上回廊设计精巧,丝毫不比中原的园林差,这里视野开阔、四面通风、景色幽雅,以前是他和舍岈常常一起玩耍的地方。
舍迦坚决地朝他摇了摇头:“不是的,这位置原本就该是哥哥的,我不该要,也不想要。”
舍岈神色不明地看着他,舍迦知晓他是在考量这个答案,也是在考量他的价值。从他揭开自己的身份,重回百夷王室之后,就注定他们两个的关系和小时候不同了。
“你该知道,这个鬼主的位置我坐得没有那么安稳。”舍岈转开目光,看着回廊下潺潺的流水:“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帮我吗?”
舍迦毫不犹豫:“我愿意帮你,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说说看。”舍岈想到了却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有一天他会和这个自己最疼的幼弟谈条件。
“请哥哥饶过齐朝使团。”
“阿迦啊……”舍岈转过头看他,目光似有些怀念,又有些悲悯:“你到底是个百夷人。你现在不知道这个条件代表什么,我给你十天好好想想清楚,十天之后,你再来见我吧。”
“哥哥!我……”
舍岈打断了他的辩白:“我说过,十日后再说。你原来住得地方我一直叫人打扫着,随时可以住人,今日暂且如此,你先回去吧。”
舍迦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强行辩白,万一激怒了舍岈便是得不偿失了。他咽下原本想说的话,点头道:“是……我这就回去。”
就在舍迦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舍岈说:“阿迦,你能回来,哥哥是很高兴的。”舍迦身形一滞,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装作不在意地往前走了两步,猛然转身,乳鸟投林般一头扎进了舍岈怀里:“哥哥!”
舍岈险些没有接住这个突然扑过来还红着眼睛的大号吉祥物,他有点高兴,又有点生气似的推了他一下:“好小子,还以为你是六岁吗?是想把哥哥撞到水里吗?”
舍迦讪讪地想要退开,却被舍岈抱住了:“回来就好。你站在哥哥这边罢,哥哥永远不会害你。”直到舍迦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时,舍岈终于放开了他。
舍迦呆呆地挠了挠头:“我不站在你这边,又能站在哪一边呢?”
舍岈朝他笑了一下,他伸手似乎想揉揉他脑袋,可动作顿了一下,手掌最终落在了他肩膀上:“我以前说过,我会是众兄弟里最厉害的一个,如今我已经是了。”
舍迦也记得自己当初的回答:“我也说过,永远会和哥哥在一起,谁要是不服,我就揍谁。”
舍岈很快就哄得舍迦忘记了他方才提出的条件,晕头转向地乖乖听话回了他原来的住所。直到他用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舍迦立刻打发了人去问崔酒被关在哪里了,侍从很快回了话,说崔昭灵和其他被抓回来的齐朝使臣被关在严墟府,鬼主吩咐过,若是王子想去,随时可以去。
舍迦听了高兴起来,让侍从带他去严墟府。到了严墟府,舍迦才知道,此次出使百夷的,包括他和昭灵在内五十四个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走,昭灵的一番苦心终究是白费了。他努力平复神色去见探望崔昭灵,崔昭灵的待遇还算不错,至少衣食无缺。
两人隔着一道铁栏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双双笑了起来。好半晌,崔酒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样?”
舍迦想了一会儿,回道:“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呗。”
“其他人呢?”
“……都在严墟府。”
崔酒沉默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舍岈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舍迦摇摇头:“暂且还不知道,我求他放了你们,但是他并没有答应,说是让我回去想想,十日之后再说。”